丝绸之路密码 · 天山秘径45 可汗的酒
45 可汗的酒
李天水凝视着安菩,随后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神龛,神龛前的丝布已收了上去,龛内石雕神像的三头六臂,在焰光下,显出一种慑人心魄的神秘感。“安伯欲如何处置他?”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神龛下的萧钧身上。
“他已经得到了风神的惩罚,”安菩淡淡道,“我原本希望他能让我们知道一些事,但此刻看来已不可能了。”
李天水皱了眉,“他还能醒过来么?”
“至少今日绝无可能。”
李天水叹了口气,接过安菩递过来的银杯子,又缓缓饮下半杯,“我想让他活下去。他是安西军的射生手,他只是个军士。”
“一个危险至极的军士,”安菩的目光微微闪烁,“一个已经知晓了这处秘密火坛的安西军士。”
“昨夜他曾留给我一条生路,今日我便不能看着他死。”
“我们并不是屠夫,”安菩笑了,“这山洞内更是祭火之地,绝不能行杀人之事。”
“若是如此,安伯可否让他活过这几日?”李天水缓缓地饮下一口,淡淡道,“我可能需要两三日,然后从龟兹想法子给你回信。”
“自然。他会活很久,因为他有你这样的朋友,”安菩目光微微闪动,“不过我倒是希望他能忘却很多事。”
李天水疏懒地笑笑,仿佛说的是游山玩水,又转道:“这些日子里安西军中生出的变乱,安伯恐怕深知内情,却为何仍只字不提?”
“因为这回你却料错了。此事非但极隐秘,且诡谲难测,我此刻不会比你知道的多太多,”见李天水叹了口气,安菩又道,“不过好在有一人真正深知其情,而且正在向这里赶来,我们三人,原本便是在洞中等他。”
“哦?”李天水心中一动,“那人亦是将去龟兹么?”
“还有他们,”安菩目光转向坐于石凳上的高舍姬,“这几日,龟兹关隘严查出入,玉门关以东的中原人几乎一概不得入境,高舍姬备了西州户籍文书与过所,她常往来西州龟兹间,于其地颇熟,尤其是一些可以传信的秘密所在;而艾洛斯,”他又看向了那神情冷淡地挺立于火边的猎人,“从这里至龟兹只需三个时辰,但你必须跟着他走。”
李天水的眉峰一挑,“安伯呢?”
“此处非但是个极重要的联络点,亦为往来这秘道间的教中商队祈福,必须有人主持。还要看顾你这个朋友,”安菩缓缓道,“此外,若你顺利进入龟兹,他二人便要回来寻我。若有紧急要事,我亦将通过山里的猎人朋友,走我们的秘密渠道,带信给你。”
“原来安伯早已谋划停当。”李天水咧嘴一笑,又饮下一大口。
“你身量不及牧草长短时,我便抱过你,”安菩看着李天水,目中有光芒闪过,狡黠中仿佛带了些怜爱,“我不会将你轻易地推入兽群中。但是命运啊,李天水,也许注定了你要去做些非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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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光晕并不刺目,反而有些黯淡,却让这面具带了一股威重之气,正与拙朴而强悍的黄金人面相侔,而面上两点眼眸,泛出带了异彩的幽深青光,绮丽之外,更为这面具添了一层莫测神秘。
乌质勒的双眸亦在发亮。玉机在这帐子中,头回见他如此动容。
“黄金面具,室点密可汗的黄金面具,”乌质勒嗓音竟也微微有些发哑,道,“是真货。”
“可汗此番无须验货了么?”玉机双手仍恭恭敬敬地双手捧定面具,眼眸闪了闪,道。
“没有哪种石头能发出这样的光芒。青色的石头闪着金光。只有青金石,数百年的青金石。数百年前的突厥工艺,”乌质勒看着那面具的眼神,就仿佛一个酒鬼看见了一坛存封了数百年的顶级佳酿,“它是如何落到你手中的?”
“偶然的机缘,极为偶然,”玉机的嘴角已微微掠起,“而它现在已是你的了。”
“哈哈哈……”乌质勒忽然仰头长笑!玉机未料他笑声竟如此震耳,全然不似说话时的声气,双臂一抖,险些捧不住那面具,却听乌质勒许久方住了笑,大声道:“你知道这面具意味着什么么,多心眼的汉地女子!草原上所有的突厥强人做梦都想得到它!这是属于西突厥雄主室点密可汗的黄金面具,突厥人相信,谁是这面具的主人,谁就是蓝突厥的主人。突厥中最高贵的蓝突厥阿史那部!不,你不知道你手里捧着什么。你已不可能带给我更昂贵的货物了!但我却不能就这样收下来,贪婪会招致天神的责罚,说吧,”他的嗓音又渐渐放低,“你想得到什么?”
“老价钱!”玉机黑亮的眸子放出了热光,“可汗率数千精骑,五日后赴瓜、沙之约!”
“成交了,”乌质勒沉了声,随后缓缓起身,行至身后挂了兽皮与箭囊的帐幕边。布囊口露出一排灰黑的翎羽,乌质勒拈着一根翎羽抽出时,却带出了一道金光,玉机凝目看去。原来是一支黄金箭!箭身却较寻常弓箭更短些,乌质勒却以双手拇指夹住首尾,缓缓回转,仿佛极小心。
高玉机的眼神更亮了。她听说过这种金箭,更听人说过突厥可汗金箭甚至更重于中原天子的玺印。因为手持金箭之人,便可口述可汗之令。历尽艰险,终于行至这一步!她指尖微颤着接过了金箭,箭身上刻着碑铭般难识的文字。乌质勒看着她的手指与指间的金箭,忽又道:“你若有些气力,拔下箭尾的翎羽,可见箭身末端有个小洞,洞中藏有一种神奇的汁液,可接续濒死者的性命,可缓解几乎所有致命的毒性发作。”他笑了笑,又道,“若你无伤无病,和着草灰饮下,据说有令人假死之效。只是我未见试过。”
乌质勒话未说完,玉机已伏拜了下去,“谢可汗厚赐,”起身时已是一脸平静,“却不知这是何种神奇汁液?”
“你听说过苏摩草么?”
“可是古天竺传说中配享天神的神圣蔓草?”玉机眉梢一动。
“哈哈哈,并非只存于传说中,亦非只有天竺有,却是散布于自波斯、吐火罗至天竺、南海的广大温热之地,珍罕难寻。你手中金箭内,储藏了一种最珍贵的苏摩酒。便是取自苏摩蔓草最粗壮的根茎,与七八种长于漠北极寒之地的药草,研磨压榨发酵精酿而成。这箭中尽数倾出亦不过一小口,但若无十数年时日便不可得,”乌质勒看着玉机面上焕发出的光彩,又道,“只因我们突厥以为,人之强弱、生死、病壮,皆与身体、气息中的活力之物密切有关。而这种活力之物,本是充盈于天地四野之间,为一切有灵万物共有。人若能找到吸收这种活力的良媒,便能长葆生机。”
“而这苏摩酒便是这样的良媒?”玉机仿佛笑得很愉快。
“是的,只可惜这种良媒往往生长极有限,又极难提取,故而五日后,你将这酒液滴下三十滴左右,便可饮下。如此,约能缓解三次发作。”
“发作?”玉机眉头拧了起来,脸色也有些变了,“玉机未解可汗之意。”
“啊,我险些忘了,”乌质勒的嘴角忽然又轻轻掠起,“你手里的牛角杯,我们突厥谓之‘来通’。你这一头的来通杯中,除了上好的马乳酒外,还掺了一些天山红花的壳液。这天山红花液亦极贵重,可须臾内激出你周身的精力,但若五日不饮,浑身便将忽而燥热不已,忽而如入冰窖,脏腑百骸止不住地发颤。短则一夜,长则一日一夜,第一次发作时,你只想去寻死,大多数人捱不过第一次。”他顿了顿,看着玉机正在渐渐凝固的神情,又道,“然此药却并不致命,你饮下亦不太多,或许发作时会好受些。即使如我的狼卫,一口灌下一碗药酒,若是能捱过两三年,亦能渐渐适应。只是你此生再逃不脱它的手掌,他会如呼吸一般紧随着你,至死方歇。我听说,你认得一个叫做李天水的汉人吧?你见过他的样子么?”乌质勒的眼纹亦泛起了笑意,眼中却闪过了鹰隼一般的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