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颗人头
刽子手行业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杀人不过百。人们都说,规矩就是规矩,蔡裔坏了规矩,折了阳寿,才没了的。
天像块黑布似的,蔡裔满身酒气,边哼着小曲儿,边摇晃着手上的一壶酒,一步一个踉跄,酒洒了出来,在青石板路上延伸出不连贯的一条。
“蔡大炮,你这又是从知县大人家回来啊。”蔡裔站定了,眯着眼看见了路旁烟雾缭绕的馄饨摊,还有馄饨摊后的王老三。“是啊!”蔡裔一挥手,酒撒了一地。一声“是啊”落地,周围响起一片狗叫。王老三忙捂住了耳朵,耳朵还是被这一声“是啊”震痛了,嗨,怪自己没事和蔡大炮搭什么话,他一嗓子,鬼都吓的死,这要是多吼几声,自己的耳朵还要么。“赶紧回去休息吧”王老三忙挥手,示意蔡裔。蔡裔嘿嘿地笑着,向前走去,青石板上的酒渍继续生长。
蔡裔晃到家门口,院门是开着的。咦,自己又忘记门了?走进院子,他看见一伙人,几个小厮模样的人围绕着一个穿着鲜亮的人。“你…你们是谁,干什么在…在我的院子里!”蔡裔挥挥手里的酒瓶说。几个人忙捂住了耳朵。“你小点儿声,冒犯了我家老爷!”为首的一个小厮指着蔡裔说。“老爷?你们家老爷又是个什么老爷!我可是县令老爷家的座上客,你看!这可是县令老爷家的酒!”一群人又赶紧捂上了耳朵。蔡裔挥了挥手里的酒,冲着那小厮啐了一口。那小厮一撸袖子,准备朝蔡裔扑过去。“放肆!”为首的老爷吼了一声,小厮悻悻地退了下去。“你是蔡裔?你可是从李县令家回来?”那个穿着鲜亮的人接着说“我是知府,我来是帮你,帮李县令的。”
“按照你的意思,李县令原来是朝廷的大官,是被什么尚书害了的,才贬到我们县当了个县令?”蔡裔努力压低了声音说。“可你来找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蔡裔挑眉,直直地看着知府。“说这些,是因为李知县又遇上麻烦。尚书现在准备谋反,还要把李知县拉下水,丞相和李知县在朝为官时就是朋友,现在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李知县被尚书蒙骗了,这不让我来帮李知县。”知府眯着眼睛,迎着蔡裔的眼神,淡淡笑着。“你想想,李知县可是你的恩人,当年是他上任知县的路上把你从死人堆里捡了出来,保了一命。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家在哪儿,也是他把你带到了这个县,帮你找了个糊生计的门路。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知府扯着嘴角笑了。蔡裔的心砰砰直跳,他摸了摸胸口,李知县给他的那袋碎银子滚烫滚烫的。都说刽子手杀人不过百,不然要损阳寿的,是我不好,给你找了个这样的差事,这些年来,哪里有个斩首的,都是找的你,一积也有九十九个了,你拿着钱,以后找个其他的过生活,李知县对蔡裔这么说,还硬给他塞了银子。不知是不是喝了酒,蔡裔脑袋里仿佛有千百只苍蝇,飞来飞去,绕来绕去。他使劲一拍脑袋,大喝一声:“好,怎么做。”几个人忙不迭的捂上了耳朵。
“李知县犯了什么时,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要株连九族呢?”
“你是不知道啊,李知县原来是朝廷的大官,就犯了事,惹怒了皇上,这不贬到我们县来了,谁成想,这李知县还和尚书一起密谋造反,这不,株连九族了。”
“有这回事?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我可偷偷和你讲,你知道是谁告发的吗?”
“谁?”
“就是李知县刚来的时候救的那个刽子手,就那蔡大炮告发的,他偷了尚书和李县令的往来书信。”
“什么?还是配得上刽子手这个称号,这种事也做的出来。”
馄饨摊老板王老三听着客人的闲谈,深深的叹了口气。叹什么呢,叹众人眼中的清廉知县被告发谋反,还是叹刽子手恩将仇报,他也不知道。
蔡裔提了一壶酒,踉踉跄跄的走在青石板路上,这种踉跄和平时不一样,好像随时要倒了。他的头发像杂乱的稻草一样,浓密的胡须上挂着血珠,脸上的横肉依稀可以看出青一块紫一块,一只眼睛肿了起来,和另外一只一样,布满了鲜红的血丝,他的粗麻布衣服上有杂乱的脚印。他走着,脚下延伸出鲜红色的一条。他去找那个知府,偷听到知府和丞相是一伙的,他们是来斩草除根的,为的是彻底除了李知县,并把尚书赶下台,这才撺掇他去偷书信,并在书信里做手脚。他抱着知府的腿求他救救知县,知府让小厮打了他一顿。为首的小厮就是那晚上和他起冲突的小厮,他恶狠狠的说:“要不是现在棋差一招,我就送你上黄泉路了,你给我收敛一点,不然你的小命就没了。”
蔡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回到家,躺到床上,透过窗户望见天上的月亮明晃晃的,又冷冷的。蔡裔模模糊糊的闭上了眼,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跳了进来,影子站了一会。蔡裔微微睁开了眼,是小偷?自己从来被当做不吉利的人,平时小偷也不敢光顾的,偷到这里也是走投无路了,反正家里从来都是叮当响,有什么想拿的便拿吧,蔡裔微微睁开的眼又闭上了。闭上眼之后,他感到影子慢慢向自己放衣服的箱子接近了。蔡裔突然脑子一闪,箱子里放着李知县给他的那袋银子!他猛的睁开眼睛,果不其然,小偷打开了箱子。“大胆小偷!”蔡裔怒吼一声,一下从床上跳起。蔡裔只见那个穿了夜行衣的人整个人晃了晃,站定后用力晃了下脑袋,竟然啪的一下倒了。蔡裔慢慢的走到那人前面,蹲下,扯开口罩,他一声惊呼,整个人向后倒下。月光照到小偷的脸上,那分明是李县令的脸。李县令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两只眼睛鼓鼓的瞪着前方。
蔡裔猛的惊醒,身上的汗把衣服都湿润了,他望着窗外,依旧是那轮冷冷的月,他突然想起梦中李县令的脸,两行清泪淌了下来。蔡裔模模糊糊闭上眼睛,一个黑影背着月光跳了进来。
“蔡裔死了,你知道么”
“什么时候的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就昨天晚上,今天中午发现的,脸色铁青,仵作说是吓死的,我看八成是坏了规矩,折了阳寿啊。”
王老三下边下馄饨,边听客人说,听完深深叹了一口气。后来,来馄饨摊的客人都说,忘恩负义的蔡裔坏了刽子手行业的规矩,折了阳寿,才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