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人】21 做出个样来
上一章:【职人】20 王建军的主张
翌日,我们没有看见王建军上班,新上任的厂长倒是利用班前十五分钟给我们开了个会。大概意思是说:王建军提出的合理化建议,分厂需要研究,请大家不要着急。
还有一件事是我们万万没想到的。那就是王建军高升了,去运转工段当了段长助理。为此厂长还特别解释了一下,说是因为他能够及时发现生产中存在的安全隐患和不足之处,还有运转也是个耗能比较大的地方,需要他这样的人才。最后宣布工长一职暂时由2号炉炉长梁国锋兼任。
后来我们挂着满脑门子的黑线投入到了工作当中。大老韩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说:“他奶奶的!这都特么什么套路啊!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社会、这个厂了!”
曹二转着眼珠说:“会不会是调虎离山加稳军计啊?”
我推起炼钢镜问:“何出此言?”
他结果路辉递过来的烟,深吸一口蹙眉分析道:“我估摸着事情已经败露了。告黑状的就是武大郎。之所以军哥会不降反升可能是新厂长的一石二鸟之计。”
“哇晕!曹小二,你是不是百家讲坛看多了?学杂了?刚才还说什么调虎离山加稳军计呢!怎么这会儿又整出个一石二鸟啊?”大老韩挖着鼻孔不耐烦道:“你还能不能说的通俗易懂?”
本来这话我是要说来的。不过,被大老韩抢先开口了。他以前和另两个前辈被转炉煤气熏过一次,是那次事件之后的唯一幸存者。不过出院以后,脑神经就一直处于混搭加百搭的状态,就是俗称的神经病!而且已经被权威部门定性为杀人可以不用偿命的那种了。所以知情的人,一般都顺着他。要不是他家上有老下有小,估计单位早就不让他上班了!
我实在不想和他这种智商受过重伤的人一较高下,就怼了曹二一拳,“我明白你啥意思,但光我懂没用,你得让大家都明白。”
曹二挠着头皮想了想说:“新厂长肯定知道咱们要去总厂闹了,他就把带头的提拔了。工长到段助那可是质的飞跃。你们见过几个没念过大学的工人当上段助的?既然当上段助那就意味着将来能当段长,那可是科级干部待遇!本来他和咱们是一路人,现在他走上独木桥了,对面就是康庄大道。你们说他还能回头跟咱们掺和吗?咱们没有带头的还怎么去闹啊?再说,新厂长也说了合理化建议需要商议再实施。直接就把咱们闹的理由给切断了。”
路辉说:“二哥分析的有道理呀!军哥当上段助这事肯定就甩手了。”
“万一新厂长说的是真的呢?”大老韩似乎还抱有一线希望。
我一抖落手,又一跺脚道:“老韩,你还不明白嘛!老佟在位时留下的那些书面报告不但总厂有一份,分厂还留了底。他新官上任没摸清局势,就不按照老套路来。这不明摆着上任之前就得到上面授意了嘛!老佟肯定是动了别人家的奶酪。”说完这些,我又想起老曹在监狱里交代的事情,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呀!别看人家也是干了一辈子的臭工人,可这事儿看的门清啊!
“特么的!”老韩抄起一截螺纹钢,就转悠开了。
我和曹二还有路辉赶紧将他拦住,“老韩,你要干啥呀?”
“我要去总厂说道说道,让他们八抬大轿把老佟送回来。”
我们看见大老韩眼睛又直又红的,赶紧卸去他手上的家伙劝道:“其实你说的也对,没准新任厂长还没搞清状况,不如咱们在给他几天的机会。”
大老韩挥膀甩开我们,最后摘下安全帽狠狠地摔在地上,“咱们一心为了厂,可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啊!”
大刚和彪姐就站在当火门前取暖,之前他们一直看着,现在只剩下彪姐一个人了。
我跑去问彪姐大刚呢?
彪姐指着1号炉一侧的胡同说:“尿尿去了。”说完,就用手在鼻前扇着,“真骚!”
我正好也来了感觉,就跑过去。然后就看见大刚脑袋顶着冰凉的铁柱,肩膀抽搐,一截大鼻涕挂在鼻尖上晃荡着,任他如何抽泣,也吸不回去。
我悄悄退开,去别的地方释放去了。
下班以后,我们路过废钢池子。大老韩张开双臂拦住大伙,“老佟走了,可好的传统不能丢。顺便也让新来的厂长看看咱们的决心。”
闻言,我们怀着一丝激动地心情看向梁国峰。虽然我们认定他就是出卖王建军计划的叛徒,可是这里毕竟他“官职”最大。他若不主张此事,那废钢堆就跟乱剑山似的,我们真要出了工伤,也得只能自己认倒霉!
梁国峰倒是没有犹豫,戴上手套就下手开干。嘴上还说:“大家注意安全。”
我们把好的废钢从渣铁堆里挑出来,又扔到跟小房似的撮子里。门口的冷风不停地灌进厂房里,把我们捂在棉衣里的汗吹凉。手套被磨漏了,就左右交换翻过来带。
大老韩扒开渣土翻出一块轴承钢,那家伙太大了。他就像看到宝似的招呼我们过去帮忙。梁国峰举头看了看距离磁盘吊的位置还有三米远。
“加把劲儿。”大老韩喊话的同时嘣出一串响屁,估摸着是凉风喝多了!
我们呲牙咧嘴地往过使劲推,可是轴承钢滚到坡路的中间就不动了,再上面是一个更陡的夹角。那时我们谁都不敢泄劲,只能与之僵持。我们知道长此下去大伙终会力竭,然后就会被轴承钢碾过身体。
天车工从上面探出头焦急地喊:“我喊1、2、3你们一起往两边上跑。然后他就大喊了一遍。可是我们谁都没有动,因为大家都知道最中间的梁国峰和路辉一定是跑不开的,而且两边都是绊脚螺纹钢,手忙脚乱的难免再发生别的事故。那块滚圆的轴承钢不但很重而且也太宽了!
我们在肚子里闷着一口气,只敢浅浅地呼吸,一张张脸都憋成了酱色。在那一刻我们都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骑虎难下,什么又叫千钧一发!
“顶住!再坚持一会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跟着就是脚踩在凌乱的废钢堆里发出的叮叮咣咣的声音。
我们知道得救了,大刚来救我们了,他抱着一块足有50斤重的角钢顶在那块轴承钢下面,然后又找来一块顶在另一边。
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走下废钢堆,所有人都觉得刚才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惊魂未定中我们又都大汗淋漓!
梁国峰发了一圈烟给大家压惊,最后拍拍大刚的肩膀说:“你真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啊!”
大刚的脸呱哒就沉了下来,把烟丢在地上,碾得稀碎。
我知道他没有戒烟,但也不会抽梁国峰的烟。因为他一直怀疑自己东窗事发就是他告的秘。
大刚没有把事挑明,但还是把恨都写在了脸上。
梁国峰不敢再去看他,躲在人堆里蹲下。
大老韩抽完烟活动活动肩膀说:“要不要再挑战一把。”
我说:“行啊,回家吃饭还香呢!”
然后,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刚身上,少了他是不行的。
大刚虚眯起眼睛,看了看之前的战场说:“你们负责往前推,我负责垫角钢。说完他就去找角钢了。
我们又爬上了废钢堆。锈迹斑斑的轴承钢就躺在半山腰等着我们征服,相继把手放在上面,它冰冷的体温不一会就透过手套冰凉了每个人的手掌,那感
觉就像把手放在了一块冰上。
我们身上的汗还没有消退,套在工作服里的棉衣还是潮的,背后的冷风从领口灌入,就像站在冰天雪地里被冷水浇灌。
好在,我们的心还是热的,还是充斥着身为一个男人发自本能的征服欲。“1、2、3”在不由自主地一个激灵之后,梁国峰喊开了口号。我们随着他的号子屏气凝神一同用力,轴承钢动了,左边前移右边后退,右边的人也吃不住力道向后搓着。
大刚垫好一块角钢,绕去右面支援。随着他的加入相互抵消的力道终于合二为一,轴承钢再次极不情愿地动了起来,它慢慢地,高低起落着翻过坡上的一块块障碍,慢慢地攀上顶峰。突然梁国峰脚下一滑,跌倒在废钢堆,“啊!”地发出一声惨叫。与此同时轴承钢即将倾回,我们也因失去一股助力,即将踏入命悬一线的境地。
后来我不知道大刚是怎么做到的,那时也没有人在意他干了什么。最多的也就是记得当时一块角钢从斜刺里翻滚着过来抵住了已滚回一公分的轴承钢。它扬起一半的身体又滚上角钢,再即将攀过之时才产生回力。那时我们已经拼劲了最后一丝力气,心就卡在嗓子眼,而我更是连PC肌都吓松了!眼睁睁地将生死交给了天意。
我想那时我们当中的某个人也许是得天垂怜的,他阳寿未尽也救了我们。
大刚后背死死地顶着轴承钢,双腿也蹬得直直地吃着劲儿。我看到他右脚大头鞋前面有钢头的部分已经凹了进去,就喊道:“大刚,你怎么样?”
他冲我摇摇头,眼睛看向右脚脚面。
梁国峰还在鬼哭狼嚎地叫着,可是他也不敢动,屁股下面已经流出来不少的血。
大刚撇嘴,摸出一支烟,“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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