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限

初春的阳光像少女身上柔软的碎花裙，隐隐地还带些花香。三月总是亮得很早，一早晨，课桌上就布满了明亮的阳光。

金融学蔡教授西装笔挺，一副文绉绉的眼镜架在鼻梁之上，却全然不是谦虚的书生之气了。刻苦含蓄的少年成长为了饱腹诗书的教授，自豪、傲气像光芒一样由内而外明晃晃地散发出来。学历就是底气，当年他踏入职场，日日夜夜的锤炼更是让他多了些壮阔的头衔，什么银行副行长，金融分析师……成功对于他来说越来越轻巧。后来人到中年，钱财乃真真切切成为了不用关心的身外之物，每日喝喝茶、喝喝酒，在大学里随便讲两节课，闲适又傲气。

阿昕趴在课桌上，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昨晚一不小心又熬夜了。熬夜嘛，就跟大学生活一样，无人管控的，熬不熬、好不好好学习，全在于你自己。尽管阿昕也在意额前的小痘痘、鼓起的黑眼圈，但是每每到那个点，好像手机上的一切都变得好看了起来，完全克制不住。等到第二天再慢慢对着镜子后悔，这成了阿昕的常态了。

金融学老师朝气蓬勃地站上了讲台，话筒往上一提、金融学课本一丢，就准备开始演讲了。

蔡老师的课不能叫做上课的。上课得有什么啊，课本是最基本的吧，附着教学进度的课件也理应齐全吧，相关的习题得讲解一下吧。这些蔡老师全然没有，第一次上课，他就说，课本我是不会用的，你们自己看，我这人最不喜欢讲课本上枯燥的知识。这些有什么好讲的。

自然而然地，蔡老师就开始了他的演说。一下子讲到十年前一帆风顺的职业生涯，一下子讲到美国2008年的次贷危机，一下子又突然说起某个刚回国、政府给了五个亿资金做投资的朋友，一下子又说起了四大行的起源。总之，想到什么就说起什么，再无聊那也是能使我们终身受益的知识。

阿昕不喜欢听这些，大一大二的金融学知识根本没怎么进脑子里。虽说期末分数也很高，可是完全没有学深入，这点她心知肚明。没关系，反正大三考研会重新学习的，反正都得考研的。

但是她喜欢盯着蔡老师看，就像是看一个新世界一样。动不动就是一个五亿的投入资金，动不动就是一个二十几万的PPT，动不动就是人均三五辆豪车。这完全不是阿昕这个普普通通大学里一个普普通通的本科生所能见到的。可是蔡老师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啊，蔡老师自信满满、挥舞着两只手的演讲就是那个世界里的一扇窗户。蔡老师轻轻拉开窗户，说，“来，你们探头进来，看一看这个不用为生计烦恼、充满骄傲的世界。至于这个世界的钥匙嘛，蔡老师我肯定是牢牢握着一把，你们想要呢，就好好努力吧”。

阿昕也想要这样，多洒脱啊。看看每天热情洋溢、生机勃勃的蔡老师，人到中年，看着比底下二十出头的少年们还有朝气。有身份有钱有尊严，这不就是她阿昕最终的目标嘛。

等等，可是蔡老师研究生是在本市的名校读的诶，博士更是进了一所全国排名靠前的985、211。阿昕读的这个学校算什么，一所普普通通的一本罢了。虽然阿昕也已经决定要考研了，但考研的残酷人人皆知，这种野鸡变凤凰、一朝出名的事与阿昕注定无缘了。她早在松松垮垮的大学氛围里迷失了自我，课可以漏，饭不能缺，脑子里的知识没多少，肚子上的肉却是一天天在变多。

唉，怎么能这样呢。不行，也该努努力了，这可是20岁诶。书里的20岁描写的多好啊，“少年就如初春的太阳”、“少年意气风发”、“少女嫩白的脸上现出一抹红晕，眼睛里是坚定的光”……多没有压力、多轻松、多前途辉煌啊。

阿昕上百度上搜了搜专业今年考研的国家线，“360”赫然屹立在手机上，像个昂首挺胸、俯视着自己的巨人，阿昕立马感觉全身没了力气，软塌塌地趴在了课桌上。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了。吃饭啦、吃饭啦……阿昕理了理书包的带子，兴冲冲奔向了学校的后街，一条小小的美食街。

又来了几个新的小摊贩。

阿昕本想去常去的那家炸串店，却被一阵糯米发糕的气味所吸引……空气中的杂音、气味都向四周晕开了，只剩下软塌塌、香香的发糕甜味。

靠近，才发现是个老爷爷的摊子。阿昕没见过这个小摊，便多观察了一下。老爷爷穿着绿得有些发黑的军旅鞋，松垮的裤子上有几个泛黄的、洗不干净的油渍点，瘦瘦的胳膊从旧旧的、有些大的短袖里伸出，像个杆子撑起宽大的帆一样。

老爷爷看起来已经有七十多了，手脚并不麻利，但还是很努力地将糖、茶瓶里的浆倒进铁器里。老爷爷的设备也很大年纪了，阿昕记忆里小学时卖糯米粑粑的就是这样的机器，还有表面上沾了些黑色糊浆的、花纹很有年代感的茶瓶。老爷爷的皮肤跟大地的颜色很接近，看着就能够想象得到他奋力在农地里耕作的样子。

“爷爷，我要五个。”阿昕大声说道。真不容易啊，这么大的年纪该是颐养天年了，却还在外面做着活计。阿昕突然想起老师说的，“不好好读书，以后够你惨的”。每一份职业都值得尊重、职业不分贵贱，阿昕没有瞧不起任何一份职业。可是职业就是有轻松不轻松之分、高薪不高薪之分、容易不容易之分的，这也是没办法的。阿昕脑海里忽然闪现了蔡老师得意、充满底气、无忧无虑的笑容。

临近学校的小门前，忽然看见一对老年夫妇在卖草莓。也是七十多岁的样子，一个坐在胶布缠绕的小凳子上，一个坐在挑草莓的杆上。一路走来，初春的阳光也成了负担，汗水从额上、背后沁出。老奶奶喝着一瓶崭新完好的牛奶，喝了几口，她摇晃了一下牛奶瓶，递给了老爷爷。

阿昕忽然觉得一下子有好多个世界，有人衣食无忧，有人在为生计发愁。世界有很明显的界限，这边和那边全然不同。那阿昕呢，阿昕是哪一个世界里面的啊。都说年轻是一种资本，可是没有背景、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又有什么资本在社会上求得一番好职业呢。

那你就努力啊，你努力了不就行了，拼命努力。你没听说吗，新闻上寒门学子谁谁谁高考考了七百多分。张阿姨的儿子谁谁谁被华为公司高薪聘请啦。郑导师的儿子谁谁谁研在省里最好的大学读研。

可是我们都不是谁谁谁啊，这些事情之所以会广泛流传，不是因为终归是少数吗。我们大多数人不还是被乱七八糟的事情束缚着，或者原因单纯得可怜，只是一个字懒，就处在了不上不下、普普通通的地位，当然也抱着有一天能身居高位的妄想。

我告诉你，人脉很重要的。交际圈很重要的。爸爸也是很重要的。

那你还相信努力吗？

信啊，我当然也要为了自己好好拼搏。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界限，界限是用来划分的也好，用来打破的也好，我努努力力，尽自己最大的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