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政涛15:“我是你的孩子,所以你要倾听我的话”
读完这本书, 最打动我的一句话,却是作者摘抄的这么一句话,出自儿童之口的一句话:“我是你的孩子,所以你要倾听我的话。请不要笑,这不是让你笑的,而是让你听的,否则我不原谅你。” 政涛说,这是美国幼儿园的一个小姑娘对老师发出了这样的“警告”。而我认为,这句话被教育人记录下来,恰恰是出自人本主义的教育观视角。
儿童之问而我对《倾听着的教育》的“整本书阅读”,则是在超时长工作的间隙,以事务调剂的状态完成的。 多年来,读书和听音乐,已成生活中不能或缺的元素,就好比作为动物本能生存的饮茶与就食。而事实上,工作和生活之中,“倾听”一直在继续,会议“倾听”,音乐“倾听”,读书平台“倾听”,课堂“倾听”,等等。
教育者的“倾听”,是政涛常说的话题。“教育的过程就是教育者和受教育者相互倾听和应答的过程。当这一过程被阻断或者处于混乱无序状态的时候,师生之间的交往和沟通就将陷入困境,教育的危机也会随之出现。对此,教育者应负主要责任。”
会议“倾听”,或话语权对等,或级别界定,总是工作需要,自有法则。音乐“倾听”,顺着美妙旋律或时尚的喜好,一键在手,自如转换。读书平台的“倾听”,叙事蕴含哲理,冷暖之间,也是全凭听者一念。而课堂“倾听”,作为听评课者,则是全然的观察角色,一旦选择,40分钟左右的时光流淌,也即托付给了台上的那位,所有的欣赏和质疑,都只能通过内心的活动和评课纸上的简约文字。
本书所说的“倾听”,主要指向是教师对学生的一种教育行为。由于身份的二元差异性,关于倾听的责任,政涛明确地主张:“对此,教育者应负主要责任。作为教育者的教师既承担着培养和发展学生倾听能力的责任,也负有发展并运用自身倾听能力的责任。对于后者,可以认为,倾听受教育者的叙说是教师的道德责任。”
主要是年轻教师,借助技术手段,近些年武装了“说”,自我装备了“小蜜蜂”——一种便携式扩音设备。由于课务的增多,班额也未减,此种做法也必然属于默许状态。然而,在教师通过语言传递信息更清晰的同时,我们要看看学生的言说有没有相对被淹没,也就是说,课堂的对话是否在减少。当然这种对话,并不在于学生“说”的频度和时长简单的相加。
“现代工业文明为倾听提供了丰富的技术资源。但是,技术手段永远都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一旦手段被当成目的,听就被遮蔽了。在教育技术日益发达的今天,在被新技术打造而成的慕课、微课等日趋铺天盖地的今天,我们也许该不断地追问一句:我们真的在倾听吗?”
和许多其他的教育叙述一样,“倾听”的叙述言辞中,政涛也有悲悯的情绪。“倾听哭泣的孩子”,“倾听恐惧的孩子”,“倾听愤怒的孩子”,“认真听完孩子的话,不仅是在对孩子进行平等做人、平等对待别人、平等对待自己的教育,也是走进孩子心灵的有效手段。倾听孩子,既不意味着你认可他的表情,也不意味着你纵容他。父母通过倾听孩子,可以让孩子逐渐增长应付重要挑战的能力,学会控制并处理自己的情绪,形成健全的人格和健康的心理,成功地接受人生的挑战。”
学生观赏《十月的天空》,一个宇航员的少年故事儿童时期的安全感,是成长自信的关键前提。家庭和值得信赖的亲人,是儿童安全感的重要来源。有家可回,想家,回家的路,有亲人值得信赖哪怕是想念,往往是我们一生的记忆,温暖又生动。
刘亮程在《一个人的村庄》中写道,“一个人心中的家,并不仅仅是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而是长年累月在这间房子里度过的生活。尽管这房子低矮陈旧,清贫如洗,但堆满房子角角落落的那些黄金般珍贵的生活情节,只有你和你的家人共拥共享,别人是无法看到的。走进这间房子,你就会马上意识到:到家了。即使离乡多年,再次转世回来,你也不会忘记回这个家的路。”
“倾听学生的欲望和需求”,“倾听学生的情感”,“倾听学生的思想”,“倾听学生的疾病”,“倾听学生间的差异和区别”,“倾听学生与他人之间的关系”。“教师在对学生的体验进行倾听的同时,也唤醒了自己的教育体验,使教师能够从自身的体验出发,而不是从某种观念和理论出发,去倾听学生的声音——它们同样是来自于学生在教育存在中的体验。”
其实,在“倾听”之中,作为教师可以反观到自我。你面前说话的人,从某种角度看,是你的一面镜子,他对你说什么,他表达什么立场,都是经过了大脑加工的,是因为面对的是你,才会这样说,所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即便有时或有的人,你察觉到了他是不假思索,那也是因为你,因为面对的是你,才会如此。
“作为一个真正的倾听者的教师,必定是这样的:他怀着深深的谦虚和忍耐,以一颗充满柔情的爱心,张开他的耳朵,满怀信心和期待地迎接那些稚嫩的生命之音。 这样的倾听由于植根于生命的大地,根深蒂固,顺风摇摆,时常静默沉寂,但又潜藏着创造的活力,它的全部目的无非在于:为了空中绽放花朵,凝结果实。”
语文课堂政涛又举出孔子的例子,说明为师倾听的重要性和哲学意义。教育是对话,是哲学层面的理解。无独有偶,苏格拉底也是这样,二位先贤之所以没有著作传世,是技术条件所限,也更是他们始终在倾听、应答、思考和传播哲思的路上。
“至少在倾听的意义上,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自己的孔子。我们不妨通过孔子的倾听之道,带着‘倾听自信’,进入属于自己当下的真实具体的课堂,像孔子那样倾听学生、回应学生和引导学生。” 不仅仅是下面这个广为流传的例子,通过陶行知三种传记的翻阅,我也发现,陶行知在许多时候,就是一个教育的演说家、对话者,而正是在具体的学校工作之中,与人打交道,不断地沟通、倾听、了解,陶行知不断形成、丰富和改进自己的教育想法,上升为教育立场和教育主张。例如关于“知”与“行”,关于“学校”和“社会”,关于“教”、“考”和“学”,陶行知都是在实践之中思考中加以调整和修正。还是那句话,任何的教育家,都是在学校、教师和学生之中的实践中走出来的。
“你的教鞭下有瓦特,你的冷眼里有牛顿,你的讥笑中有爱迪生。你别忙着把他们赶跑。你可不要等到从火轮、点电灯、学微积分,才认识他们是你当年的学生。”
教学不是“教”与“学”的对立,不是“教”是“教”,“学”是“学”,而是“教”建立在“学”之上,“学”建立在“教 ”之上,相辅相成,共存共生。因此,不如将教学理解为,与学生一起学。如此,倾听的教育意义,就比较容易理解了,“倾听”是“教”,又是“学”,也就更是“教学”了。“只有让学生通过教师无微不至的倾听,感受到教师与他同在共生,我们的老师才更能够感染学生、打动学生、改变学生和发展学生,才能充分展现出教育的伟力。”
倾听中有人格,有尊严,有尊重,有礼仪,有修为,有风度,有优雅。“教师应有的教育品质:其一是尊重。尊重是人性的起点。尊重比什么都重要。以学生发展为本,从尊重学生开始,尊重不妨从倾听学生的倾诉开始。教师的倾听,常常使我们有美妙的想象:认真,微侧着头,脸上带着微笑,给学生以尊重、鼓励、赞许。其二是信任。尽管学生言说时,不流畅,不清楚,不准确,甚或有错误,教师总是耐心地、专注地倾听。这是宽容,是信任,也是一种乐观的期待。教育急需教师对学生的宽容和信任,期待的目光和神情定会感染学生、感动学生。其三是虚心。学生不仅仅是受教育者,对话的平台是用民主、平等的砖石搭建的,其中透着教师把自己当作受教育者的理念,折射着虚心听取意见的品质。倾听是教师的一种品质,教师的这种教育品质使教师更像学生的知心朋友、可信赖的伙伴、值得尊敬的长者。”
“英国哲学家柏林曾经区分出两种‘自由’——积极自由和消极自由。积极自由是指个人有干什么的自由,例如,我有追求爱情的自由,获得幸福的自由等。消极自由指的是个人不受外部力量干涉和控制的自由,例如,我有不被他人侮辱或殴打的自由。”
伯里克利公元前431年在阵亡将士葬礼上的演讲——一份记录于《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唯一一份文献中,他把雅典公民分成了“积极公民”和“消极公民”,鼓励雅典公民积极参与城邦事务。 我看过一部美国教育电影,其中主人公克拉克作为《热血教师》电影中的热血教师曾经给予我鼓舞。显然,在我们工作中,时常能够观察到“冷血教师”存在。又或者,在工作旅程的某些时段,在某些教育事务的处理之中,我们也是学生和同事眼中的冷血教师。 我们在生活中,也时常有关于“好时代”和“坏时代”的纠结,有时候,会抱怨自己处在了一个“坏时代”,遇到了“坏运气”,成为一个时段的“倒霉蛋”,甚至反向地筛选学生、筛选同事、筛选事务。在这样的纠结过程中,我们时常会寄希望于将来,渴望即将面临一个“好时代”,遇见一位“好校长”,迎接一个甚至连串的“好运气”,成为工作和生活中的“幸运儿”。
然而,真实的生活经历,又不断地、甚至无情地告诉我们这样一连串的真相:“好时代”往往是逝去的某些时段的回忆,“好校长”往往是过去某个时代的某个我们未曾珍惜的领导者,或者是“别人家的校长”,“好运气”不是稍纵即逝,就是总归属了别人。而假如你真的感受到你被“幸运儿”包围,事情就变得糟糕了。 人生苦短,珍惜当下。这样的感悟,于是不再是一个空洞的句子,不是停留在教科书中或是演讲词中的成功者的告白。
在不断地反省之中,我们不断调适我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尤其是看到命运的立场,事情就慢慢起变化了。没有所谓的“好时代”或“坏时代”,正在经历的时代,就是我们“最好的时代”,你也别无选择。当这个立论坚定地成立了,接下来的好与坏,也就比较容易开解了。你会寻找或遇见“好校长”,寻找或发现“好同事”,你会遇见和看见“好学生”,你会努力做自己满意的“好教师”,你会迎来“好运气”,总在成长之中,继而领略一个个的小成功,你越来越成为自己的命运中的“幸运儿”。努力上好每一节课,不放弃每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每天注意珍惜阳光的升起,即便是落日你也会以充满温情和希望的眼神去凝望。你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将是充满希望的,你会越来越感觉到你对自己、他人和社会都是有价值的。你正在经历的人生,就是最美好的人生,你经历的时代,就是人生中最好的时代。而且,事实就是如此,面向所有的未来日子,每一个当下,你都是生命中最年轻的感觉。
英语课堂“真正的对话——无论是开口说话还是沉默不语——在那里每一位参与者都真正心怀对方或他人的当下和特殊存在,并带着在自己与他们之间建立一种活生生的相互关系的动机而转向他们。”
如果说“看”是向外的举动,那么“听”则是向内的吸纳。如果说“读”是主动的接纳,那么“行”就是对熟悉空间的挥手告别。 “倾听他人讲话就是站在他人的位置上了解世界的真相,倾听就是变换位置、角色和体验。拒绝这个转换性就是拒绝倾听他人的观点。”
“听”是一系列复合性思维活动的表征。“倾听是一种多感官交织融通的行为,它不只是‘听’,也包括了‘看’,更涉及到了‘想’和‘思’。尤其是后者,它表明:倾听拥有思维的内涵,具有‘思维的含量’。认真倾听的过程,也是思维运作的过程,更是思维能力提升的过程。”
同时,政涛也警告我们:“不要冷漠对待学生的倾听,不要轻易打断学生的倾听,不要让学生感受到教师的偏心和偏听,不要设计频繁变化的活动,不要错过学生倾听的黄金时间,不要听是批评和讲大道理,不要干扰学生的倾听。”
关于学生的“倾听”,他还给出细致的建议:“激发学生倾听的六大法宝:提出问题,通过肢体动作,通过讲述故事,通过评价机制,通过榜样示范,通过方法指导。”
“如果有一个人告诉我,他没有时间阅读,我从来不相信,更不会认同,甚至隐约有些‘嗤之以鼻’……道理很简单,不是没有阅读时间,而是没有养成阅读的习惯。如果有阅读习惯,无论多忙多累,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阅读。”
历史课堂在日常的交流中,我们会经常听到“没有时间”阅读的抱怨和感叹,其实不然,兴趣是开始阅读的最朴素缘由,而需要则是坚持阅读的不竭动力之源。兴趣,是长期的生活积累而成的,与人的成长经历中收到的激励反馈和取得某些成功后自我总结出的经验有关,也与自己向外交流的圈子或平台有关。兴趣是内生的,也是外界刺激出来的。而需要则是深层次的心理原因。一个人的兴趣可以很多,很广泛,但是哪些兴趣被不断加强和坚持,哪些兴趣帮助人走向不断的成长,则是能够坚持的动力。
于我而言,一个文科教师,或者说一个历史教师,如果不是建立的终身的阅读习惯之下,其产生的职业倦怠、素养萎缩、能力缺编(最近听到的新名词,与之相并列的是结构缺编、岗位缺编等)、课堂缩水,是非常可怕的。 我们时常看到,一些不断学习的教师,哪怕是年事已高,都显得老当益壮,好比曹操说的“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每一次面对尝试和工作,都有挑战新高度、新角度、新领域的强烈愿望,无论成败。
而我们也时常看到,一些停滞不前的教师,无论年龄大小,都显得那么疲惫,总能看到他们时刻想逃离而不得的失望眼神,对许多应有之义的工作来临都显出不得已而为之的态度,面对变化,他们都是先抱怨一番,然后以倒计时的态度对付,以假装积极的姿态应付,随时准备结束这个似乎噩梦的新挑战。一项新事务来临,于者而言,是机会来临,而于后者,则是看到透露出如此信息的眼神:为什么又要这样啊?
“我一向倡导和推崇这样的观点:人的一生要拿三块牌:第一块是铜牌,它是‘人的知识、经验、技能和学历’;第二块是银牌,这是‘人脉’,意味着丰富的社会关系和社会资源;第三块是金牌,它是‘思维’,强大的思维能力和良好的思维品质。三者融通者,才可能登上事业的顶峰。” 这肯定是政涛的人生体验,因为我在马鞍山的报告会现场,记得他清晰地表述过这个观点,当然,引起了强烈的共鸣,虽然我们这些凡人做得不够好,但道理确实是大体不差的。
“技术的创新和使用,为今天教育生活中的倾听,为人的倾听能力的培养与发展,铺设了新的路标,打开了一条道路。在倾听的意义上,新的技术,就是新的倾听道路,新倾听路标……”
新技术目不暇接,政涛接着做出这样的归纳:技术时代带来了人的形象的内涵的变化,涌现出了“技术人”,他们普遍患有“技术依赖症”或“技术狂热症”。特征之一是追求实用,轻视高深的思想和优雅高贵的灵魂,二是喜新厌旧。三是思维清晰却肤浅狭隘。
“我多次目睹过这样的课堂:教师制作了精美的课件,随着教学过程的推进,牵引着学生步步前行,但时常出现的场景是,当一张内含了问题的PPT呈现出来的时候,教师鼓励学生展开讨论,提出答案,但学生却沉默不语……原因在于,他们知道,答案就在下一张PPT里……”
追求简洁而有视觉冲击力的课件,并以此为补充而不是替代,为辅助而不是被牵引这样的生动批判,正是指出我们这一代人原先的“技术控”、“多媒体迷”和“技术依赖症”的“恶习”。因此,最近的一些课,尤其是公开课和讲座,不再设定固定的问题和答案,以确保课堂的“生成”和“自由发挥”。况且,文科的教学,实在没有多少封闭性的固定答案。
“西方古代有一位武士,能征善战,屡立战功,国王赏赐他一副盔甲,是金子打造的,武士十分喜欢,常常穿着这副金灿灿的盔甲四处炫耀,从早到晚都穿着,甚至晚上睡觉都舍不得摘下……几年以后,儿子不答应了,忍不住提了一个要求:‘爸爸,你总是穿着盔甲,我都有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你的真容了,能不能把盔甲卸下来,让我看一看啊?’爱子心切的武士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却发现这副盔甲怎么都卸不下来了,赶紧去找铁匠、金匠,他们也无能为力。
此后的漫长岁月里,武士遍寻高人,终于得一法师指点,让他经历三个城堡:沉默之堡、知识之堡和勇气之堡。”
“沉默之堡,象征着:要静下心来聆听自己,在安定中聆听内心的智慧。知识之堡,意味着:学会放下过去,突破既定的框框,去经历,但要放下已有的经验。勇气之堡,代表着:唤醒真正的力量,突破生命中的各种恐惧。经历三大城堡之后的武士,盔甲终于卸了下来……”
这个寓言故事,可以让我今后引用,引用以功成名就者的反省,更是自省。一个人的成长,是纵向的获得和积累过程,也是横向的添加和丰富的过程,难免有名利的添加和包装,难免有资历和经验的武装,难免有自信和自我的强化,但是,包裹太重,负荷太沉,如何可以继续的健步如初呢?
“无论倾听,还是回响,都会迎来自己的归宿。人、自然、宇宙,都是有归宿的存在,哪怕是一粒灰尘,也是如此。
尘埃不是总有落定的时候,它时常在漫天飞舞,永不止歇,只为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
我亦然……”
政涛在本册书中的结语,一如往常,都是回望家乡,回首往事,回看父母。
回不去的过往,停不下的前行,人,就是这样,一次次地,伫立在个人成长史的风凌渡口。
【注】李政涛:《倾听着的教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