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海的流浪画家
后海,只在夜幕降临时苏醒,灯红酒绿的各色酒吧开始陷入沉醉。酒吧内与酒吧外一样喧嚣,你能感觉到这里充斥着荷尔蒙的气息。酒吧内的人或许会因为酒精作用,在董小姐的歌声里落泪,继而又灌上一口酒。酒吧外的行人大多为年轻人,其中情侣居多,夏季的夜晚,在后海与酒吧之间的路往往挤得难以下脚。我想一对情侣在熙熙攘攘之中,不需言语,两人或许都能情愫萌动。
这里的每个夜晚可能都是如此,充满着魅惑与神秘,也可能藏着一些生活的诗人,在酒杯中加入眼泪。后海的酒吧让许多人忘记痛苦与现实,在歌声与朗姆酒中做了神仙。可是有些人在灯光下清醒,讨着最现实的生活。
我正是在这里认识了一位靠给人画像谋生的先生,或许也不能称他为先生,他更像是流浪者,皮肤黝黑,脸很干瘪,留着艺术家似的长发,束在脑后,脸上留着络腮胡,盘虬在凸起的腮帮子上,显得这位先生很沧桑,或许他该有50岁了,也或者其实只有40岁。
在周末,我会偶尔探寻胡同,寻找稀奇事儿,那次一个人走了很久,竟然走到了后海,已是接近傍晚,我想起这里的一间酒吧,记录着关于我的初恋的消亡。想着再看看那间酒吧的样子,可是走了一圈怎么都找不到,走得实在是累了,便在那位先生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休息。主要是也想看看这位“卖艺者”的手艺如何,硬是坐了半小时,也没等到一位客人。
这位先生应该也是无聊,看到我一直没动,便侧过身来与我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
-姑娘,你来这旅游吗?(抽烟)
-不是,我在这读书,周末没事干,出来玩玩。
-在这读书啊,读书好,你上大学了吧?
-是的。
-在哪儿?
-海淀那边。
-上大学好啊,有出息。
-不一定,现在上大学也不一定有出息,找到适合自己的事才是最好的。
-小姑娘,你这话倒是说得对。
……
在交谈之中,另一位路人也在长椅坐下,这个男人又瘦又矮,留着寸头,年龄40左右,但不显老,暂且叫他路人甲吧。他可能也好奇这位先生的手艺,也坐了一会儿。终于,画画的先生开始盘问那位路人的情况,听下来,就是一位独身来京旅游的普通人。
在我们三人聊了半小时之后,来了一位女士,先生拿丙烯颜料作画,在将近半小时后完成。但是,效果并不好,将那位女士的脸画得略显大了,这位先生解释说是路灯的效果,直接告诉她不满意就算了,不收她钱。女士瘪着嘴盯着画像,询问朋友如何,悄悄话过后,放下画像,离去了。先生许是习惯了,继续点上烟和我们交谈,只解释说因为天冷,丙烯颜料推不开,很难画,但他是唯一一个用丙烯颜料来画素描的街头艺人。我也并不是很懂,可能真的与颜料有关。
在交谈中谈到了他的过去:这位先生年轻时曾就读于某地方专业美术院校,曾经是有名的泥塑家,并告诉我他的名字在网上可以搜到。检索第一条就是他,我一惊,点进去看,一张人物图,仔细看看,那腮帮子上的胡子倒是如出一辙,还真是此刻坐在我眼前的这位。我没想到眼前的人会有这样光辉灿烂的过去,这就是波澜起伏的人生吗?
他应该是卖艺很久了,之前在798摆摊,生意不错,但就是摆摊要交的保护费太贵了,竞争压力大,两三年后转战到后海继续摆摊。这里生意还行,一天至少能保证一单,最低价60,还是能挣点吃饭钱。这位先生一天只吃一顿晚饭,妻子给他留着,或许妻子也是个性情中人,这几年和这位先生到处流浪,到过几个省份,没有固定的居所。
那位路人甲先生,则没有什么让人吃惊的背景,看起来像是知识分子的路人甲先生其实没有什么文化,也没什么钱,人生经验也没有什么积累。在干了一罐啤酒后说了一些胡话,询问画画的先生怎么才能发财致富,问了许多最基本的知识。或许他觉得画画的先生像大师,可以为他指点迷津,但画画的先生应该也是瞧出来路人甲先生没什么水平,说话没营养,也不搭理他,点根烟抽两口摆弄着自己的东西。路人甲先生想去上厕所,竟然把还剩一半的酒交给我,让我替他保管等他回来。画画的先生叼着烟说别搭理他,这人没啥水平。
早秋的夜晚确实是有些冷,后海的风也有些凉意,来往的路人始终自顾自地走着,偶尔有人会驻足停留,看先生作画,男女老少都有,但他们都只停留几分钟,最多拍张照就欢快地离去。
先生就这样,坐在小马扎上,吸了至少5根烟,为一个女士画了半小时的画,一分钱没赚到,和两个路人聊一些或浅或深的话题。
夜实在是冷了,也实在不知道再谈什么了,告别画画的先生和路人甲先生后,我钻进暖和的胡同,离去。
后海的艺人不止有驻唱,他们等待着被挖掘,也有美术家,他们早已被抛弃,在街头流浪。前者总有些意难平,为理想,为爱情,为生活,企图表达自己对人生的不满或者疑惑;后者,不再有许多的空想与疑惑,他们可以坐在街头一天,看各色人物来往,也不会愤然站起,大喊老子不要这艹蛋的人生。
最该麻醉自己的人,往往坐在不起眼的街头巷尾,吹着冷风,一天一顿饭,抽许多烟,如果没有遇到什么人和他们交谈,他们都不会张嘴说一句话,他们更不会走进酒吧随便买醉,因为太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