梃击，红丸，移宫

      三案在大明王朝近三百年的时光里，仿佛黄昏下的几缕浮尘，不易察觉，悄无声息，只是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很不凑巧地落在了摇摇欲坠的龙椅之上。

      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合称三案，从字面上很难探究背后的暗流涌动以及波谲云诡，所以先简单聊聊三案的始末。

      梃击案，指的是万历四十三年，有个叫张差的人手持木棍，悄悄闯进皇长子朱常洛居住的慈庆宫，虽然没有行刺成功，但还是把守卫宫门的内侍给打伤了，这件事瞬间震惊大内，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立即召开三法司会审，但除了杀了几个牵扯其中的小喽啰外，却并未查获幕后元凶，尽管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外戚郑国泰以及背后的郑贵妃，但这场莫名其妙却又心照不宣的风波还是很快地被万历皇帝压了下来，最终不了了之。

      梃击案过了五年后又发生了红丸案，那个时候万历刚刚驾崩，憋屈了小半生的太子朱常洛登基为光宗，但一个月没到，骤然病倒，有传言说是这是因为新皇日夜沉迷于房纬之事导致原本就虚弱的身体精血耗尽，久治不愈，甚至有大渐之势，这时，鸿胪寺寺丞李可灼进贡了一种红色药丸，关于此药丸，后人的议论纷纷，有说是道家大补丸，但内含大量朱砂。还有说是春药，总之，朱常洛服用后当天感觉良好，但没想到次日一早突然就驾崩了。

      移宫案，这是三案中的最后一案，所谓移宫，就是指光宗朱常洛驾崩后，宠妃李选侍在太监的鼓动下挟持太子朱由校占据乾清宫，李选侍想法很简单——当太后，确实，前朝的妃嫔们除了皇后能跃登太后，其余大多都会随着先帝的远去而销声匿迹在杂草丛生的冷宫里，但这要求在文官集团里炸开了锅，且不说选侍这一等级根本就没有当太后的资格，你李选侍也并非太子的生母啊？凭什么？就凭她手里握着太子朱由校，所以文官们开始凝聚在一起，几次三番的与李选侍以及太监、守卫在太子朱由校的争夺上引发了一系列的争论、抢夺甚至群殴，躺在金丝楠木棺椁里的朱常洛尸骨未寒，棺椁外面的太监、守卫、文官大臣却打的异常火热，最终的结果是李选侍无奈离开乾清宫迁往仁寿殿，文官们又是一阵欢呼，甚至部分大臣已经开始以护驾有功自居，还期望着太子登基后的飞黄腾达。

    在剖析三案之前，还是再看看三案的始做俑者——万历皇帝朱翊钧。

      说起来，万历登基的时候才10岁，围绕在他身边的主要有三个人：生母李太后，大伴冯保、首辅兼帝师张居正。这三个人互相利用，把万历管得很紧，但并没有把万历教导成一代明君，反而适得其反，万历童年时被严厉管控下的压抑与不甘在登基10年后得到了完全的释放——那位居功甚伟但也劣迹斑斑的内阁首辅张居正在死后一年就遭到了报复性的清算，而那位左右逢源内交大臣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冯保也被一声令下发配到南京守皇陵，剩下的李太后，虽然喜欢通过冯保的监视以及张居正鞭策来管束万历，但自己再不喜欢也毕竟是生母，所以只能从冷落王皇后来表达对太后的叛逆。

      不过，纵有万般理由，也难以抹灭万历在明代一十六帝中最为贪财好色、荒废朝政的骂名，近三十年不上朝，把已经逼近悬崖边的大明王朝顺势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作为最后的汉人王朝，大明这十几个皇帝，除了开国的太祖朱元璋、文武枭雄的成祖朱棣、好圣孙宣德皇帝以及吊死在煤山的崇祯皇帝以外，剩下的基本都不太成气候：下落不明的朱允炆、早逝的洪熙、被鞑靼虏走的正统帝、被哥哥囚禁的景泰帝、恋母情节的成化帝、专一又软弱的弘治帝、野蛮生长的正德帝、痴迷炼丹的嘉靖帝、窝囊无闻的隆庆帝、登基一个月就吃春药死了的泰昌帝、沉迷于木匠手艺的天启帝，真可算是花开千万种，大多是饭桶。

      万历所犯的一大毛病，就是立储时在王皇后所生的皇长子朱常洛以及郑贵妃所生的皇三子朱常洵之间，有着长达十几年的迟疑，万历因为宠爱郑贵妃所以明显更愿意皇三子成为储君——这立即招到群臣的激烈反对，因为维系王朝万世传承的嫡长子继承制居然在本朝受到了极大的威胁，而作为这套机制的守护者以及既得利益者的文官集团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所以，三案的缘起，纠其根本，是万历皇帝在储君问题上立长还是立爱的迟疑，进而引发了后宫外戚与整个文官集团的斗争，裹挟在这场漩涡里的所有人，都是不得已的挣扎，万历想在立储问题上表现出一个皇帝该有的喜好与判断，虽然恰巧暗合了郑贵妃想借立贤（朱常洵）一跃成为皇后的心，但是却刺痛了文官集团奉为圭臬之所谓“立长不立贤”的脉，最后只留下皇长子朱常洛胆战心惊的在夹缝里求存了近30年，直到登基后无意中被一颗红丸给送上了天，游离的皇帝，嚣张的外戚，迂腐的文官，煎熬的太子，相互裹挟，纠缠反复，影响了整个晚明的历史走向。

      经过十几年的斡旋、争论、撕咬，朱翊钧最终还是在万历二十九年，也就是1601年，极不情愿的把王皇后所生的皇长子朱常洛立为太子，并在次年举行大婚，也正因如此，万历在这次斗争中算是一败涂地，而所谓的守正诸臣们则自认为获得了完全胜利。

      立储失算的万历皇帝或许是对政事的无感以及对文官的报复，在登基十七年后，就学起他的祖父嘉靖皇帝退居深宫不再上朝，而且，这一退就是二十八年。

      这些可笑、可悲、可怜的事件中所暴露出来的依旧是我们王朝运行制度中无可救药以及无可奈何的部分——慵懒低弱的皇帝、冗杂低效的文官、不甘寂寞的后宫、争权干政的宦官再加上连绵不断的灾荒、此起彼伏的边乱、日益激烈的党争，以上种种的融合依旧可以维持大明的运转，但也由此正式的落下了一个悲剧王朝的帷幕。

    二十四年后，还处于小冰河期的大明王朝，天气异常寒冷，人心却异常浮躁，皇太极20万女真大军陈兵关外，而关内李自成、张献忠的起义军已经横扫大半个帝国，当年差点被立为太子的福王朱常洵也于三年前死在了被叛军攻破的洛阳城里，三案的漩涡终于得以完结，但后续却更为惨烈，1644年3月19日，已自立为大顺皇帝的李自成率军攻破了紫禁城的德胜门，银装素裹的皇宫大内瞬间血光满天，苦苦支撑了17年却又无力回天的崇祯皇帝，喝退诸臣后，又癫狂般地将后宫妃嫔包括两位公主全部赐死，最后在贴身太监王承恩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往城外的景山上走去。

    景山是皇宫外的制高点，可以俯瞰整个紫禁城，崇祯看着身旁树梢上挂着的麻绳，褴褛的青衫随风冷冽，回首远眺，火光掠过血迹，厮杀夹杂哀鸣，最终都消逝在天地一片白茫茫之中。

    “好大的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