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过客——第6章 职场的一波三折
“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我们这些委培的学生就要离开校园回家了。我有一种冲动,想留在学校任教,可现实告诉我不可能,也许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我一个。看着眼前同学们忙着收拾行囊,互赠照片,离别赠言,这一切那么熟悉,怎么才相聚又要分离?可即便我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兰州的火车哪里开?武汉开、南京开。仿佛昨天还在玩的游戏,今天却马上要各奔东西。临上车前,两个油田的同学们拥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不愿离去,老师拉着同学的手,饱含热泪,依依不舍。老师送的爱心粥,食堂买酥油饼抢大米饭的长龙,晨起跑早操时的偷懒,实习课上干多干少的同“床”恩怨——过往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无论是对还是错甚至是荒唐,现在想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亲切!就这样,我们极不情愿地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在火车开动的最后那一刻,泪眼模糊的我,看到马老师难以抑制的眼泪,看到金老师满是泪痕的脸庞,看到李伟老师正为静文同学擦拭眼泪,看到君如红肿的双眼泪洒胜利,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难怪君如每次面对我,表情总有些不自然……
1985年8月5日,是我到钻头厂上班报到的第一天。爸爸亲自领着我前往钻头厂劳资科,罗干事热情接待了我们,为我办好了入职手续,工资级别为2级。接下来的一个月,在钻头厂培训学校接受岗前培训,学习员工守则与考勤、请销假等各项管理制度。这里满满一教室共50人,都是才加入钻头厂的新员工,里面包括了英英、王丹、继弘、明伟、阿柄等等。这其中有48人都被定为1级工,一年后统一参加转正定级考试,合格后方可转为2级工,在这一点上,我已遥遥领先,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培训结束,我被分配到工艺研究所试制车间焊工岗位,而英英被分配到热处理车间焊工岗位,继弘和明伟被分配到牙轮车间当数控操作工,阿柄则因为培训时顶撞劳资科长被罚到锻压车间当锻工。学了两年的车工专业,满心以为到了工作单位可以独立顶岗展一技之长,没想到偏偏分到了焊工岗位,心里满是疑惑,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陈道存是我加入钻头厂的第一个焊工师傅,他黑黑的皮肤,虽说话不多,但一开口就知道是河南人,是个老实巴交的复转军人。到试制车间报到后,我跟着陈师傅重新学习焊工,心里别提有多别扭,每天戴着焊工帽,右手拿着电焊枪,左手拿着电焊条,强迫自己在一块生锈的铁板上反复练习最简单的打火、堆焊、清渣。每天的工作除了敲就是打,这种枯燥无趣的工作,让我感觉就像鱼儿离了水一般难受,两个月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经劳资部门同意,最终让我回归自己的本专业——车工。
回到车工岗位的我立刻焕发了生机。不需要师傅带,拿着图纸,领来毛坯材料,就可以开动机床真刀实枪地干起来。计件考核对我来说也毫不畏惧,每天都能按时完成定额,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我工作时间不休息,充分展示出自己2级工的实力,甚至和王丹两个人比着干,看谁干得好、干得快。王丹也不甘示弱,她甚至牺牲自己的午饭时间也不愿意落后,连续几天的高强度,王丹终因体力上吃不消而犯胃病,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工作,后来,她以身体不适为由突然调离了车工岗位,去了生产办公室。
王丹走后,再没有人与我比赛竞争,工作量仿佛也没有那么大了,慢慢的有了空闲时间,工作之余可以看看其他老师傅的工作,比如洪海师傅,姚大健师傅等。洪海是过去我们家住红旗新村的老邻居,又瘦又高戴副眼镜,看上去很有学问的样子,是个不爱讲话的车工。姚大健师傅四方脸,高高的个子,干活时经常戴双帆布手套,是个铣工。姚师傅虽说话不多但语言风趣幽默,业余活动打打蓝球看看书,看上去非常本分实在,跟我在一起谈工作聊家常,倒也相谈甚欢。有一次听我说想做件衣服,他主动告诉我:“我妈妈是裁缝,什么样的衣服都会做,我身上的衣服都是我妈做的。”经他这么一说,我仔细一打量,果然他穿的衣服大小合适,款式时尚新潮,就这样,我随姚师傅到了他们家,量尺寸做衣服。
那是我第一次到姚师傅家里,他的妈妈热情好客,给我量完尺寸后一再挽留我多坐一会,还盯着我左看右看,看得我不好意思,拉着我的手说:“瞧这手就是双能干活的手。”她满口的陕西方言倒是给了我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打那之后,我和姚师傅之间接触得越来越多,一起散步,一起跳舞,一起工作,他就是我现在的老公姚大健。
没过多久,钻头厂准备成立计算机中心,计划在全厂招收10名计算机操作员,要求通过考试择优录取。这一消息在全厂上下迅速传播开来,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并叫上了我的好同学英英一起。我对自己有信心,毕竟才从学校毕业几个月,学的数学、英语都还记忆犹新,果然,我和英英凭借实力进入前10名顺利被录取。
我们10名操作员被派往潜江地调计量机控制中心进行封闭式培训,为期三个月。在那里,我们被统一安排住宿舍,不准私自离开,培训班请来了专门的老师教我们计算机的基本操作、王永民五笔字形输入法、BASIC编程等,当时每个单位仅有一到二台微型计算机,简称微机,使用的是最古老的苹果机,键盘就像打字机一样厚重,操作系统用的是CCDOS系统,还不能直接打出汉字,而要想上机练习指法更是谈何容易。老师为每个学员准备好一张印有键盘符号的纸,我们坐在课桌前,面对着纸键盘,练习盲打——双眼看着前方稿件,双手在纸上不停敲击。练指法,背字根,拆字根,编小程序,闭上眼睛全是26个字母,脑袋中那些字根像放电影一样挥之不去,一地在要工,王土大木工,只要看见字,就会条件反射般考虑怎么拆分,怎样出手指,整个人仿佛变成一台机器。当然,每天晚上还是有点自己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唯一不允许回单位,哪怕你想回单位也没有车,没有中巴,没有的士,没有公交,交通非常不方便。没有手机,家里也没有电话,通信也非常不方便。就是在那样的条件下,大健利用下班后的晚上时间,打着手电筒,骑着永久牌横梁自行车三十公里,到潜江地调来看望我,真的让我非常感动!虽然我们只能在培训基地附近随意地走走逛逛,说说悄悄话,但这已经让我们很开心,很满足。
我和大健决定正式交往后,我就告诉了爸爸妈妈,爸爸明确表示不同意,妈妈却说:“只要她自己愿意就行”。爸爸担心我把自己交给一个不可靠的人,还亲自到钻井处和钻头厂找一些老相识,向他们打听大健的家庭情况,包括他的家庭条件以及爸爸妈妈的为人等,人们都说大健老实可靠,不抽烟不喝酒,他爸爸为人正派,他妈妈勤劳善良,经济条件也可以,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家庭,这才让爸爸不再坚持最初的想法。
培训的三个月过得非常快,每次操作比赛我都名列第一第二,最终我以优秀学员结业。这边刚结业,怀揣的荣誉证书还没捂热,那边管理局劳资处的人已经飞快把我和春平、桃子、克勤借调过去帮忙。原来,江汉石油管理局正在推行全局人员劳资系统的计算机数据库管理,要把全局二十多个单位,近三万人的记录一条一条地录入劳资管理系统数据库中,那正是我国使用计算机的初级阶段,微机才刚刚开发出DBASE系统,程序和字段中还不能出现汉字,全部使用机器语言和机器代码,每一条记录都包含着几十个字段,录入记录时不能重复,不能遗漏,不能错误,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劳资处的微机室里仅有的两台电脑几乎不关机,我们四个快手分两班连续工作,经过我们近五个月的辛苦忙碌,劳资管理系统数据库圆满建成,得到了劳资处领导的高度称赞。
借调工作结束,回到钻头厂、回到计算机中心上班。那几年,正是钻头厂引进休斯技术的关键时期,单位刚引进安装了4381大型计算机系统,绍平和进斌、成明等都刚从美国学习归来,负责系统、编程及硬件的维护,而我们操作员负责系统的运行与维护,虽然计算机中心的中央空调24小时衡温,每天的工作很轻松,让很多人都羡慕不已,但每当发工资发奖金的时候,我明显地感觉到操作员的地位远不如那些做技术工作的工程师,于是我就开始复习准备参加1987年成人函大考试。凭借近几年在学校的扎实基础,我毫无悬念地顺利考取了《石油大学》计算机及应用专业函授本科。后来的日子里,我一边认真工作一边努力学习,每个周末去职工大学上函大文化课,每年元月份和七月份去江汉石油学院参加集中面授和考试,我非常珍惜每年2个月的学习时间,也非常感谢单位对我学习的支持,从没有因为我们去学习而扣发工资或资金。直到1988年8月,我从石油学院考试回来上班的第一天,计算机中心的黄科长把我叫到办公室,一脸严肃地说:“你被调走了,去劳资科办手续吧!”当时,我就像被打了一焖棍,停顿了片刻,我当即反问黄科长:“是不是因为我顶撞了陈领导,他就想方设法想把我弄走?”黄科长倒是个直率的领导:“没有的事,厂里调你去另一个单位,将来独挡一面。”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去了劳资科,段科长告诉我:“你调去计量中心,要去美国培训,你去找干部科王科长。”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晕晕糊糊地来到干部科,王科长说:“厂里调你去计量中心,十月份派你去美国学习。这次学习人选是经过严格考察和挑选的,即要求懂机械还要求懂计算机,综合你各方面条件,你非常合适,不要辜负厂领导的希望。回来后你要独挡一面,十年之内不允许换工作岗位。”王科长拿出一份合同让我签字,我看了看合同:是一份不允许调离钻头厂,不允许调换工作岗位的合同,否则,就将个人承担出国学习培训的所有费用。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知道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厂里无数人打破头都盼着能去美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