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护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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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美去医院看望父亲，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病房里传来了俄文歌曲《喀秋莎》。
小美推开门，电视里正在播放着这首歌，父亲轻声跟着唱，声音沙哑低沉。惊奇的是张姐也在手舞足蹈地打着拍子，兴奋地附和着，眼含泪水。
小美望向父亲，父亲眼睛闪着光，看上去精神好了很多。
小美站在门口听着他们唱歌，最后高兴地鼓掌。她好奇地问：“张姐，你也会唱俄文歌曲呀。”
“嗯嗯，我爸教的，他在50年代去苏联工作过。”张姐用手抹抹眼泪答道。
“我父亲在哈尔滨读大学，学的是俄语，不过后来做了英语老师。”小美替父亲说道。
张姐说：“这么巧。不过我爸教我的俄文歌词，我有些都忘了，唱不准了。”
父亲说：“我教你。歌词是这样的……”
父亲又有了一个学生。
一天张姐送来了做好的俄罗斯红肠，父亲非常高兴，吃了很多，冲着刚来的小美直夸：“丫头，你看，这个红肠就是我年轻时吃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我父亲想吃红肠？”小美奇怪地问张姐。
“我来看叔时知道的。你给叔带的红肠，他说不好吃。”张姐答道。
她停了一会又接着说：“我老爸也喜欢吃，我以前经常买给他。这个红肠，也是我试了很多家才找到的。”
“我读书后留在哈尔滨，那时呀……”
父亲高兴地跟张姐讲起在哈尔滨的趣事。张姐也时时提起她爸爸：“我爸在苏联……”
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父亲那瘦得凹陷的脸夹露出笑容。
小美心想：“父亲很久没有笑了。”她感到欣慰。
2
张姐是ICU病房的护工，50岁出头，大家都叫她张姐。
父亲被120送去医院急救后，转送到ICU病房时，张姐正好做当班护工。
小美第一次见到张姐时，感觉她很不起眼。她很瘦小，就1.5米左右，穿着护工衣服，带着医用帽子和防护口罩，仅仅露出两只眼睛。
父亲刚进入病房，张姐就开始忙碌，协助护士。
小美在走廊，隔着门透过小窗往里看。张姐的两只手很有力气，也很麻利，很快就把父亲抬上病床，换上了病号服。
门开时张姐经过小美旁边，小美对她说：“父亲就麻烦你了，谢谢！ ”
“应该的。”张姐说完就去忙了。
第三天小美接到电话匆匆赶去医院时，没看到父亲的呼吸管。一问医生才知道父亲的牛脾气来了，他竟然用手去拔管，把医生护士吓了一大跳。
张姐对小美说：“对不起，我的责任。”
“不怪…她们，是我…自己…拔的。”父亲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
父亲再也不肯插呼吸管，就直接采用口吸氧，呼吸也开始平稳，转入普通病房207。
小美天天来207病房，关心父亲，两人也有很多话说。
“张姐之所以天天来，也许是内疚拔管的事。”小美猜想。
过来几天，父亲跟小美说：“丫头，你帮我找护工，就找小张。”
“张姐不是在ICU病房工作吗？”
“我不管。”父亲脾气一贯是比较强硬的。
小美心想：“父亲怎么就一定要她照顾呢？”
父亲在ICU病房虽然插着管，但人是清醒的。因为父亲拔管这件事，张姐差点被开除。
为了父亲，小美只好找到张姐：“张姐，你能帮忙照顾我父亲吗？”
“可是我有ICU病房工作。”张姐答道。
小美说：“我父亲说跟你很投缘，非常需要你。他以前从来不肯请护工的。”
小美停了一下，接着说：“要不我给你多点看护费？”
“我本来就准备辞工了，”张姐想了会，
“你让我考虑一下。”
第二天张姐告诉小美：“看护费就按这里规定。”
她辞去了ICU病房工作，专心照顾小美的父亲。
到了打饭时间，张姐拿着饭碗去打饭，小美用轮椅推着父亲跟在后面走。
一个人问张姐：“你爸好点了吗？”
张姐没有出声，打了饭跟着小美他们回到病房。
小美问：“那个人认错人了吧？”
“没有，那人也是护工，前两年在这里进进出出就认识了。”
“那你父亲……”
“我爸两年前也在这里住院。”张姐提到父亲，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小美的父亲已经癌症晚期，在这个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治疗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在父亲病情有所缓和后，医院建议出院。经过考虑，小美给父亲换了一家合适养老的医院。
小美问张姐：“我爸要去另一家医院，你能继续陪护他吗？他很需要你。”
“叔人真好，我也愿意照顾他，”张姐答道，“我也该离开这里了。”
小美百思不得其解，在办理出院手续时，护士跟她说：“张姐在这里照顾住院的父亲有两年了。她父亲走时，她在这里哭得不愿意离开 。处理完父亲后事她又来了。正好ICU病房急需用人，她就报名在这里做护工。听说她原来在养老院工作，人很好的。”
小美带父亲离开病房时，张姐回头望了望207，嘴里喃喃说道：“老爸，我走了。”
3
小美在担心父亲身体时安心了很多，她的父亲已经离不开张姐了。
父亲输液时总是性子很急，久不久就问：“滴完了吗？”
“叔，你别急，好好睡觉，我会看好的。”张姐轻轻答道。
“小张，我的头很痛。”
“来了，”张姐放下在洗的碗，洗洗手喷点酒精就过来给父亲按摩头部，“这里吗？”
“心脏这里也按，用点力！”
“叔，不能用力哟，”张姐一手按摩头部，一手在心脏周围轻轻揉着。
父亲疼痛难受，忍不住自己用手去使劲按压心脏，结果检测心脏的仪器就“滴滴”报警。
“你看，用力一点心率就加快了。”张姐赶忙把父亲的手挪开，去按铃。
这时护士也到了：“感觉怎样？”
“叔很痛，按摩这里就报警了。”张姐担忧地看着父亲。
父亲吃了药半小时后才慢慢睡着。
张姐继续缓慢地帮父亲按摩头部，让父亲舒服地多睡一会。
小美在走廊碰到父亲隔壁床的陪护家属陈阿姨，她说：“护士拿气垫床来，你父亲不肯睡，非要撤掉。为了防止褥疮，张姐给你父亲早晚搽身，每天换洗衣服，按摩不停哟。”
“确实，一般生病都会有臭味，我爸身上挺干净的。”小美答。
伙食费是小美支付的，由张姐来预订餐食。可是张姐从不乱花钱，除了父亲的饭，她自己吃得很简单。
每餐订有两碗汤，本来是一人一碗。可是张姐总是留给父亲，她只吃父亲不愿意吃的黄豆花生之类的。
父亲对张姐说：“小张，是不是再多订一碗汤？每餐两碗汤，都留给我喝了。”
张姐笑着说：“我不需要喝的。”
“你现在吃饭，饭菜都凉了吧。”
“还好了。 ”张姐一边答一边大口吞咽，她总是干完活才吃饭 。
晚上父亲睡不着。
“小张，推我去走廊走走吧。”父亲说。
“好的。”
张姐把病床摇起来，抬高床头，然后把父亲抱起来，放到轮椅，推着他在走廊来回走。
夜深人静，各个病房已经熄灯睡觉，走廊倒是亮堂堂的，轮椅无声地行进。经过一间病房门口，传出弱弱的哭喊声：“好痛，好痛。”
听说那个老奶奶痔疮化脓，刚做完手术。
张姐赶紧推着轮椅离开，到电梯那头的窗户边，陪父亲望望夜色。
天上挂着一弯上弦月，旁边有一两颗星星。
“小张，今天几号了？”
“2号，快中秋了。”
黑暗中远处零星的灯光。父亲指着远处：“小张，丫头家就在那个方向，离这里不远。”
张姐看着小美父亲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叔，一定要好起来哟。”
她又望望天空，想到自己父亲：“天上的爸爸，你过得好不好？”
回到病房，张姐把小美父亲抱上床，可是他把手按着胸，大口喘着粗气。
张姐马上给他戴上氧气管。
“叔，怎样了？”
她怕吵其他病人休息，急速冲到护士站：“快叫医生。”
很快又跑回病房，气喘吁吁地说：“叔，医生马上来。”
医生来看后，给小美父亲打了一针。
等小美赶到医院，父亲有所好转，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夜。
张姐照顾小美父亲有大半年了，长期睡眠不够，不小心呼吸道感染，需要治疗。
她跟父亲说：“我病好了就来陪您。”
“一定要来哟。”父亲恳求道。
刚过一周，父亲就问小美：“小张好了吗？怎么还不来？”
“还没见消息呢。”
父亲说：“丫头，替我好好谢谢小张哟。”
“爸，等她来，你自己谢更好！”
父亲突然转移话题：“我这里痛，你帮我揉揉这里。”
小美赶紧帮父亲按摩。
张姐原本计划下个月就过来的，可是父亲等不到那天了。
小美把父亲的话转给张姐：“谢谢！谢谢！”
张姐哭了，电话那头传来了阵阵哭声：“保重！”
4
一晃一年快过去了。
小美朋友打电话过来：“小美，我记得你以前提过，照顾你爸的护工很好。你能给我推荐一下吗？我家有老人需要照顾。”
小美再打电话给张姐，关机了。
“咦，怎么回事？换手机号了吗？”
小美想起张姐妹妹的电话，打过去：“你好，我是小美，请问下，你姐现在怎样，还做护工吗？”
“我姐呀，她出国去帮她儿子带娃，她有孙子了。”
“啊！这么突然。”
“我爸走后，我侄子就叫她出国散心。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又去做护工了，说：‘还想待在医院，老爸最后在的地方。’后来侄子又劝她多次，她都打算辞工了，谁知后面又说要照顾一个老人。哎！她又不缺钱，这是图什么呢？”
小美脑海中闪现出一幅幅画面：唱着《喀秋莎》的张姐，不停帮父亲按摩的张姐，在深夜的走廊中推着轮椅的张姐……张姐那瘦小的身影瞬间高大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