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人遇难，我想起了48年前那场大火
又是四川木里！
2019年3月30日，四川凉山木里县雅砻江镇立尔村发生森林火灾。次日下午，火场突发林火爆燃，四川森林消防总队凉山支队西昌大队27名消防员和4位村民牺牲。
一年后，人们从全国各地赶到凉山州“3•30”火灾发生地的雅砻江镇立尔村村部和西昌市烈士陵园， 向一周年前牺牲的勇士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同日12时，四川省森林草原防灭火指挥部对凉山州木里县再次三级响应，注意，这不是去年的新闻，正是2020年3月30日，一个没有什么特别的周一，一个普普通通的昨天，四川木里再次发生森林火灾，火线长约20公里，超过两千名救援人员投入灭火。
噩耗传来：山火已造成19人遇难！31日凌晨一两点钟，他们在赶往火场的路上风向突变，一行人被大火包围，不幸遇难。
风向突变，又是风向突变！48年前，还是风向突变，还是无情的山火，在遥远的内蒙古草原，69位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永远把生命留在了这片炽热的土地上。
那个年代，每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想成为知青，都想把自己的气力奉献给祖国最需要的地方。他们去往最贫瘠的大山里，他们走向最荒凉的滩涂，他们去到最遥远的雪原，老鬼就是其中之一。
老鬼和胖子从家里偷了一柄短刀，踏上了北上的路。偷偷地上火车，不断躲避列车员的检票，下火车后，他们又搭运输车北上，渴了含一口雪，饿了给司机擦车求一口施舍，终于支撑到了锡林郭勒草原。一下车，就有人带他们去见当时的管事的。
老鬼是个粗人，平常好打架。之所以要来做知青，是为他的母亲，母亲是当时的作协主席，写青春文学，当时称为“毒草”，为了洗刷掉家庭的不光彩，他放弃了北京周边的机会，来到最艰难的草原。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他和胖子听说草原上顿顿羊肉，能吃饱。
按理说两人没有编制，是私自跑过来的，是应该遣返的。老鬼巧舌如簧，终于劝动了领导，领导吩咐了下去：“叫宝日格斯台来领人吧，两个大学生。”又让厨房做了两碗面。
老鬼就在宝日格斯台住了下来，和当时的许多知青一样。宝日格斯台是当时重要的牧区，战略地位重要，物资也比较充足，所以许多有一点关系的知青都选择来自这里，以京津地区居多。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大学生，来这里却都要干活，凿石、伐木、建房样样都要干。姑娘当小伙子用，小伙子当牲口用，手上长了茧子，脚底磨出了水泡，也只敢在睡觉之前说说悄悄话。
穷酸秀才学会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骑在马上放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要自己生火、做饭，自己把重重的牛粪袋子搬进蒙古包里。冬天天气冷，火炉要一刻不停地加火，火烧尽了有炉灰，炉灰要抬到离蒙古包很远的地方去，在簌簌的冷风中一步步挪动。
来到这里没多久，老鬼因为替知青里的一个姑娘出头，打了自己的排长，那个大腹便便喜欢占姑娘便宜的退伍老兵，老鬼说他就是逃兵。老鬼被关进了牢房。
屋漏偏逢连夜雨，由于知青间相互告发，什么事都要添油加醋一番，老鬼的罪名一点点增多，被关了禁闭，开始了劳改。白天干最重的活，晚上被绑着睡觉。
就连老鬼的母亲，也拒绝和老鬼通信件。她怕。
老鬼不会想到，正因为被绑着，他躲过了这次灾难。
1972年5月5日清晨，一个很平常的早晨。
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四十三团二连驻地东约5公里处，执行采石任务的该连六班战士杨树生、杜根村将4日烧剩的炉灰倒出蒙古包外的防火坑内。
因灰热，加上坑内有枯草，上午11时40分，坑内死灰复燃，引起草原大火。
虽然六班战士奋力扑救，有的战士用身体滚扑，但因位于风口，风力达七级以上，未能扑灭，火势迅速向东蔓延。
风助火势，原本的小火苗转眼间变成了三条绵延数里的火龙，呼啦啦的大火把整片天空染成了橙红色，浓烟滚滚，暗不见天日。
越冬的干草、沉积的腐殖质成为了它的燃料，大火迅速向东南方向蔓延。这里近大兴安岭，火势一旦蔓延到大兴安岭，草原大火变成森林大火，后果将不堪设想。草原只要一两年就可以恢复生产力，森林则不然，更何况是存有许多珍贵动植物的大兴安岭。
发现火情后，指挥部紧急下令，要求各连队停止一切工作、动员一切力量前往救火。
各连知青一车一车地奔向火区，宝日格斯台到得最快。
土路消失了，他们跳下车开始爬山，嗷嗷叫地往火场里冲，也不管浓烟是不是刺鼻，不管身边是不是有易燃点；
有的人跑热了，把棉袄脱下，把所有的累赘都卸下，拿一个铁锹，甚至是一个大扫帚冲在队伍的最前面；
有的人鞋子跑丢了，也不觉得土地烫脚，还嫌自己跑得不够快；
有的人来不及小便生生尿在裤子里。
一个知青后来回忆道：他们在火海中冲锋陷阵，根本不相信自己会被烧死，火再猛也猛不过哥们儿的体力，咱大活人的智慧，咱腿脚的矫健，他们吼着、骂着向烈火扑去······
突然，风向变了，风大草深，几百米宽的火浪从知青们的后方浩浩荡荡地扑来，火球升起，呼啦啦地火舌往上窜，粗大的金蛇竖立着身子疯狂摇摆，连长“撤”、“撤”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喊出，便有人倒在了浓烟里。
本来，副指导员杜恒昌和三班长胡国利等部分战士经奋力拼搏已经冲出了火场，进入麦地，但见到还有知青留在火海，便又奋不顾身返回去救战友。
有人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口号冲进去抢救同志，结果一去不返。
半个小时后，火势稍微减弱，剩余的知青和战士们又冲进去和死神抢人，只抢回了66具尸体。16人负重伤，11人轻伤，后又有三名重伤员在抢救过程中身亡。
一名知青为了帮助着火的知青脱掉衣裳，自己双手也截了肢。
他们之中，年龄最大的27岁，最小的15岁。
宝日格斯台的土地一片焦黑，残剩下的枯草躲在石头底下发呆，六十九具尸体堆在地窖前。
中央作了电话指示，总参谋部派直升飞机接送伤员，北京军区派来了医疗队进行紧急抢救伤员，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尤太忠等领导同志亲临现场指挥救助。到达现场后第一句话是，“我××不是来听你给我念数字的，我要的是人！”
火势最终得到控制，宝日格斯台的院子里，再也听不到欢声笑语了。
老鬼被放了出来，协助处理善后工作。内心的悲怆和震动使他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为牺牲的战友们写本书。
这话是老鬼后来写在书里的，“他们是死去的我们，我们是活着的他们”，他写了两本书，一本《烈火中的青春》，一本《血色黄昏》。
后来的追悼会，四面八方的牧民骑马赶来站在烈士墓前的山坡上，他们前来吊唁为了草原牺牲的69名光荣而伟大的战士。
“愿长生天保佑你！”
老鬼后来回去几次，他说主要困难是自己的两只狗，带着不方便，带着又怕吓到别人。锡林郭勒盟发展得很快，到烈士陵园一水的柏油路或者水泥路，不再需要颠簸。有牧民跟他说遇到什么困难的，他也利用自己的关系尽量帮忙解决。
看得出，他对这片土地是真的热爱。
后来，各地的知青一起回来过一次，他们说要给烈士墓重新修葺一下，加一个雕像。为了这个雕像，他们找遍了附近的草场，只为找一块合适的石头，附近的牧民也来推荐，最后终于确定了下来，找了手工师傅雕刻。
我们村的村口挂着横幅——欢迎知青回家！
村里有规矩，火炉里的灰一定要放置一晚后才能倒掉，或者倒掉时要加水，不能怕麻烦，春季尤其要注意。不能在野外生火，抽烟就更不行了，就连停车歇一下都要关掉引擎。冬天尽量不放烟花，风一大烟花可能会被吹到家里堆的干草上。
每年夏天，会有防火站的大型拖拉机翻防火道，保证火灾发生时损失降到最低。
这些还是没能避免大火，已经发生过两次了，公路上过往的司机抽过烟后直接丢到窗外，引起了草原大火，幸亏发现及时，挖了防火沟，没有造成太大损失。
其实也有不如意的地方：
一位烈士的母亲把女儿的《烈士证》给烧了，因为烈士的荣誉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优抚，反而给她带来了更多的伤痛；
一位烈士的母亲最大的心愿仅仅就是求得一顿饱饭，没办法自费去遥远的草原给儿子扫墓。
距离村子不算太远，就是一处防火站，即使是寒冬腊月的年关，也必须有人在那里把守监测。大雪纷飞的深夜，他们连一顿完整的年夜饭都吃不上。
森林不比草原。草原一望无际，能引起大火的火源也是有限的；可森林不是，常说山高林密，谁也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一个矿泉水瓶就有可能成为一面凹透镜，危险的火苗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生长。加上面积广阔、天气复杂，发生大火的机率更高，这次木里大火其中一个起火点就是雷击导致的起火。
一年前的今天，人们还在悲痛中纪念那场火灾牺牲的31位英雄。网友们为此建了一个群，他们在得知木里“3·30”火灾灭火勇士们的相关事迹后自发建立的，他们在群里每天坚持打卡，道一声早安、晚安。
一年后的今年，同地同时又有19位英雄牺牲。悲剧重演更添沉痛，他们不是数字，每个鲜活的生命背后都承载了一个个家庭的爱与希望。这场山火扑灭后，他们的家庭也自此破碎再也无法弥合。
灾难面前，人显得很渺小，但总也有一些勇敢的人为了改变，并且不惜做出牺牲。而有时候，这个牺牲似乎实在是太大了。对于我们活着的人来说，能做的只有不要忘记，并且一直都不要忘记。
作 者 | 李鲟说
编 辑 | 加 菲
设计、排版 | 译 尹
图片 | 来源于网络
Epoch意为“新时代、新纪元”，也有“历史或生命中的一段时刻”的意思。不论这是最好还是最坏的时代，这都是一个有故事的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