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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之死|爱是求生,亦可致死

2017-02-10  本文已影响245人  吴困困


冬天来了,桃树又开花了。

我守着这株桃树很久很久了,久到我早已忘记了年月。

万籁寂静里,草木凋零里,落雪纷纷里,只有这一棵桃树,开遍繁花,灼灼其姿,和大人从前一样,灿烂光华的样子。

我是死神大人的伺鬼,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但我知道我要往哪里去:大人去哪里,我就跟随到哪里。大人唤我小伺,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当然,如果他唤我作小鬼,我也会喜欢小鬼这个名字。

但是如今,我不再是伺鬼了,我成了守木人。

而且今后,我将永生永世当一个守木人。

因为我永远忘不了,死神大人临终之前对我说,死后要化作一棵在冬天开花的桃树。


就是在这棵桃树所在的林子里,大人遇见了凡人少女冬儿。

我犹记得那是一个阳光和煦的春天,大人望着林间的草木生灵,眼神里却满是寂寞。他俯身拈了朵野花,野花便枯萎凋谢了。

是的,死神之手所触之物,必将走向死亡。

万物生灵对死神大人闻风丧胆,全都逃之夭夭,偏偏冬儿姑娘倚在一棵桃花树下睡着了,那面容安详恬静,仿佛俗世的一切安宁美好都写在那张脸上。

也许从那一刻起,大人萌发了对“生”的向往。

冬儿姑娘醒来,晃悠悠地站起身,走到大人面前,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端详他。她踮了踮脚,伸手从大人头发上取下一片桃花瓣,放在手心里捧着给大人看。

“你眼睛的形状和这桃花瓣一样,真好看。”少女天真无邪地笑起来,大人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从来没有谁敢在他头上乱动过。

少女一瞬间的举止,就像一片飘扬的桃花瓣,在死神大人千万年无垠寂静的生命里落下,轻盈微小,却山崩地裂。


生死簿上,冬儿的娘亲于今夜亥时意外身亡。

死神大人的手指游走在名册间,至此却停顿了一下,那也是我第一见到大人面对死亡名单时,表现出了在意的样子。

冬儿的娘亲还是被死差带走了。大人没有显形,他站在一旁,看着冬儿抱着娘亲哭得死去活来,眼里有过怜悯,却依然冷峻地执行天命。

“生死由天不由我,都是命数。”大人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知道,他看过太多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了。

自那以后,大人便常常显形去找冬儿姑娘了,也许他没办法留住她的娘亲,陪伴也算是一种补偿了。

大人不太会说话,但是经常笑,和冬儿在一起的时候,一点也不像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样子。

冬儿给大人起了个名字,她说:“看你又不怎么说话,就叫你阿木好了。”我不知道在凡人看来这个名字好不好,反正大人高兴地在我耳朵边念叨了好多天。

只是冬与木,终不相生。


冬儿向大人坦露了心事,说她喜欢城南的书生。

茕茕少女的思慕之情是藏不住的。她曾经无数次假装路过庭院,偷看书生认真伏案的模样;她把他的名字绣在贴身的手绢上;她偷偷在灯前,看书生读过的诗词。

但那书生好像一心考取功名,也不知道对冬儿的心迹如何。

“喜欢……”死神喃喃复述,“那是怎样一种感情?”

“我也说不好哩。就是中元节的时候在河边遇见他,所有人都低头看河灯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抬头在看月亮,我就喜欢上了。”

冬儿托腮看着天上的云说道,死神怔怔地看着她。

那天大人回来,竟学着凡人喝起酒来。他半倚榻上,打量着酒盅,自顾自地说道:

“凡人称喝酒为浇愁。因为一个人喜欢别人而愁的心情,人类是如何称呼的呢?”

我亦抿了一口酒,无以作答。


城南的书生竟主动登门了,冬儿很是惊诧。

虽然偶有交集,也只是熟人之间客套寒暄几句,却够冬儿乐呵得夜不能寐了。不知为何,书生会亲自找她,与她喝茶闲谈。

冬儿的内心早被欢喜填满,哪里顾得去问为什么。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像是被施了魔咒,他让你往东的时候,你便不敢偏了东。

自那以后,书生与冬儿来往更加频繁了。他邀她帮忙研磨,吹笛子与她听,和她分享新作的诗词。

冬儿手舞足蹈地告诉阿木这些消息,险些激动得要去握住他的手了,吓得他连忙缩手退步。

冬儿止住了嬉闹,捏着自己的小下巴说道:

“不过…虽然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但是他和阿木你一样,不喜欢我碰他。”

死神挥了挥袖子,应道:

“越是美好的东西越不敢碰。这说明他很在意你啊。”

冬儿听罢咯咯笑起来,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还会计较什么理由。


日久天长,冬儿和书生的感情愈发好了。

然而他们越是变得亲密,冬儿就越是疑惑:明明很爱我,为什么接近他的时候,他就会躲开?

她回想起无数次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因为她试图牵他的手,因为她递给他笔墨,因为她想去帮忙包扎他削笛子弄伤的手。

终于有一次,书生再一次因为慌张躲避冬儿,打翻了案上的笔墨。她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开口问他为什么。

书生不答,说他有苦衷。

冬儿抹着眼泪跑出去了,书生伸手欲追,叹了口气,又止步了。

到了晌午,仍不见冬儿归来,书生隐约担心,在厅前来回踱步。这时候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道:

“你是书生吧,冬儿姐姐让我告诉你,快去崖前救她!”

书生听罢,拂袍而出。赶到崖前的时候,冬儿正站在斜阳里等他。

“娘亲死了后,我经常到这里来坐着。这个断崖,只有我和阿木知道。”

冬儿眼里满是泪水,在落日余晖里熠熠生光。


书生手足无措,从没有露出过破绽的他,听到她有危险,就什么都忘了。这世上多得是凡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到底是谁,你把他怎么了?”冬儿的哭腔盘旋在空旷的山崖里。

“对,我就是阿木,我也是死神。”他看着冬儿,看着她身后如血的残阳,感觉自己总归是要离去的。

“他死了…你带走他了对吗…”冬儿摇着头一步步后退,阿木,书生,死神,从前如今的画面像碎片一样在脑海里翻涌,她感到天旋地转。

娘亲和书生,自己最爱的人都去了,曾经最信任的朋友阿木,却是带走他们的人。冬儿转身望着崖下的深壑,突然觉得自己宛如一片羽毛飘在人世间,她只要轻轻一跃,便可得解脱了。

冬儿纵身跳崖,却被死神紧紧拉回来。他终于触碰到她了,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是死神,却在遇见你的那天起,产生了‘生’的念头,而且认识你越久,这种意识就越是强烈。”

他把冬儿搂在怀里,平静地说着。冬儿恸情地笑起来,反正被死神之手触碰了,都是要死的。

“我不该贪恋人世的美好,我的命数都是注定的。”

死神望向天边最后一缕夕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着一句话:“一定要好好爱她。”


“小伺,我也好想当一个活生生的凡人啊。”

那天晚上,死神大人喝了很多的酒,他醉醺醺地跟我讲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很害怕,有一种将要失去大人的不安感。

我知道,神也是会死的,只是让神死去的境况几乎不会出现,比如让死神死去,就是让死神贪生。而我明白,那个让大人贪生的,就是凡人冬儿。

我是伺鬼,绝不能看着大人走向灭亡。

那夜,我以死差的身份告诉书生,冬儿和他,只能活一个。

我想,如果书生选择让冬儿活,他真爱冬儿,大人也可以死心了;如果他选择自己活,那借他之手杀死冬儿,大人也不会有危险了。

然而凡人就是自私,书生翌日便去了冬儿家,打算趁她不在的间隙里,在茶里下药毒死她。

可我没想到,死神大人原来时刻关注着冬儿和书生在一起时的一举一动。书生投药的时候,大人情急之下,用手拉住了他。


书生的命数本不是如此,但是大人在情急之中触碰了书生,干涉了他的生死,违了天意。

众生皆以为死神掌管生死,其实那些死去之人,皆因命数如此。死神从来不能擅自决定谁的生死,若是违反了天命,可能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决定。

我的擅自行动害了大人,我以为他从来都清醒理性,却没想到在一个凡人面前,他几乎抛弃了原本的自己。

未出现在生死簿上的人死亡,会处于一种游离人间与地狱的“半生”状态,若是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支撑宿体存活,其死亡就不会被发现,而且附体消失的那天,宿体就可以被拉回现世重生。

“小伺请求大人以书生的身份活着吧!”我扑通一声跪在死神大人跟前,“这样大人不仅不会受到惩罚,还能代替书生陪在冬儿身边。”

大人低头看着我,听完我的话,眼里闪过光又黯淡下去。

“难道您不想留在她身边吗?”我知道大人在犹豫,但我更知道他的心结。

死神大人敛目,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书生因为大人的消失而得以重生,我按照大人的交代,抹去了他们关于死神的记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庭院里白雪纷纷,窗户上映着烛火昏黄,屋子里暖和而温馨。

书生端来一碗长寿面,放到冬儿面前:“娘子,生辰快乐。”

书生与冬儿相敬如宾,他很爱冬儿,说不上为什么,只是他的内心仿佛总有种声音回旋,说着“一定要好好爱她。”

天地皑皑之间,城北林子里那株桃树,花开葳蕤。

我迎着风雪望着这桃花,热泪满面。

“人间越是繁华热闹啊,我就越觉得有罪。”死神大人曾经望着初遇冬儿的那棵桃树,如此感叹道。

我永远忘不了大人当时眼神落寞的样子,如今,我算是明白这种心情了。

爱是求生啊,亦可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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