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 夜深沉

下班时已是暮色四合，下了楼梯，忽听得一阵“沙沙”之声，抬眼间，但见一片片树叶在空中翻飞。竟然起风了。

天色已然泛青，如淡墨一般。在昏暗的路灯下，行人匆匆而过。一阵阵疾风中，银杏树叶在夜色中闪一下略带黄色的身影，便似雪花一般，纷纷扬扬落下。有一片竟然碰在我肩上，迅速掉落在地上，被一阵风，和无数落叶一起，在风中划过地面，就像是掠过琴弦一样，发出一阵阵细微而清脆的声音，犹如流水般涌向路边的草地。

回到家里，略休息片刻，便听得窗外的风时而呼啸而过，时而轻抚枝头，像是霸王在乌江边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悲壮中几分缠绵，铮铮铁骨中又柔肠百转。那年那月的夜晚，曾经有人听过霸王的怒吼和悲歌吗？而今夜，窗外的风时而怒吼，时而低吟，正适合弹《夜深沉》。尽管还是在练习中，但左手各种按滑揉颤和右手轮指琶音结合在一起，便出现了那一幕：夜深沉，四面楚歌，英雄末路，虞姬自刎，情深意切不失慷慨悲壮……

这样的悲歌，回响在霸王的乌江边，恐怕也回响在周世宗柴荣的耳边吧。记得那年也是在这个时候，农历十月间，站在北京大观园对面护城河上的石桥边，寒冷的风吹过面颊，河水映着风中摇摆的柳枝 ，水中的树影摇啊摇啊，就摇开了京城曾经的故事。而故事里的燕云十六州，石敬瑭为一己之私，将燕云十六州拱手送给契丹，后来的周世宗柴荣，虽有心夺回，但在位只短短的几年，抱憾而终。而后来整个赵宋王朝，都没有能力将其收复。

古都的风吹过千百年，不知有没有人，像我那样，站在桥上，看那冬日天空里朵朵白云，如一块块地图，地图上风烟散去，昔日沙场点兵 ，已然成了旧梦。旧梦中，似乎总有一人，说“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只可惜在准备攻打幽州时患病撤军 。我常常想，如果柴荣没那么早离开人世，该是何样历史呢？可是历史不能假设 。历史的风吹过一代一代，许多的人，在京城留下“嘚嘚”的马蹄声 ，留下滚滚红尘不绝于耳的京腔京韵。

高亢悲凉中，柴荣去了。长于温柔富贵乡却满是悲愁的纳兰公子，在狂风呼啸，大雪纷飞的夜晚，写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也许，历经荣华富贵的人，在塞外大雪纷飞的夜晚，思念故园时，也更能体会繁华落尽后的幻灭悲凉吧。

繁花亦已落尽，在江城，这是深秋时节。而千里之外的北京，此时已是入冬，雪也下了好几场。那护城河上的杨柳，从燕云往事到故都旧梦，早已不知历经了多少个轮回。纳兰公子的心事，究竟几人知呢？此时寒潮已至江城，夜风袭来，屋内起了寒意，便过来想把窗户关小点。但见窗下的路灯，在黑夜中竟然显得更亮更柔和，风吹得树叶在灯光的余辉中如蝴蝶般飞舞。

树叶旋即落在地上，某些往事也忽然落在心上。曾经也是这样的夜晚，我们领导带着我们，为制定一个政策，历经无数个日夜，最后制成红头文件，这逾千万人口的城市便执行这项政策了。如今有时也会再看这个文件，那字字句句，都会让我想起曾经的种种如同曲子的引子 、慢板、散板 、急板一样，个中韵味，非亲历之人无法言传。或许，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是，当我每次看到黑夜中依然灯如白昼的办公楼时，便知在江城在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总有人在守护心中那盏明灯，甘愿“虽九死其犹未悔”而不被人知。

风继续吹，夜越来越深，寒意也愈来愈重。风，也许是从大漠而来 ，也许是从汉唐而来，帝王将相在风云变幻中杀伐决断，攘外安邦；王孙公子在风雪之夜以赤子之心，写王朝风流；无数人在深夜中，留下追逐光明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