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狗

  家里养的小狗很粘人，随时随地地充当着我的腿部挂件，噫，粘人精。就连躺着懒洋洋晒太阳时也要靠着人，或者头微微偏着，挨着我的腿睡觉，要么双手轻轻巴着我的裤腿，安详地闭着眼睛，像是徜徉在隐秘的瑰丽梦中。

  看着太阳下慵懒的小狗，它对我无上的眷恋和依赖，让我不禁生出一种被人需要的紧密感。每当我突然起身，它就急切地蹿至我身边，从左腿绕到右腿，舒服地眯着眼，表情像是一贯被我摸着下巴的样子，可爱得不得了。心里一瞬间柔软得不可思议，这么小的生命，这个小东西，它打动了我的心！这样突兀地闯进我的心防，让我不知道怎么对待它才好。它的依赖，它小小的双爪狠狠地攫住了我的全部，我知道它的小心思。它想这样抓住我的心软，让我对它纵容，再纵容一点，直到自己不能预料到的地步。

  它是真的喜欢我吗？不，它只是为了我对它好一点，能依然宠着它，给予它唯一的温暖。它就仗着我对它好！我心里开始微妙地转变，如果有另一个人对它好，它也会对着他撒娇，露出自己柔软的肚皮吗？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东西！

  它依然每天地蹭着我，把我当做最喜爱的人，我心里的欢喜却一天天愈加减少。我开始不满足。原先得意于它的粘人，看着它舔着肉嘟嘟的小爪子，双腿向后搭着晒太阳，觉得可爱得不行！可是它竟不满足！它开始霸占着我的腿，让我全身心地看着它，让我不得不盯着它的一举一动，抽不出一点心神！这可恶的煞神！

  我开始恨它。恨它挡了我的路，平日里最喜欢它那股子粘人劲儿，现下觉得有点烦人。走路时在我的腿间窜来窜去，好不自在。它不知道打扰了我？这样的肆无忌惮，吃定了我的不忍心？偏不。于是开始驱赶它，不让它靠近自己，这可恨的小冤家哀哀地叫着，祈求着我的爱怜，多么痛快！我终于占领了自己的心，不再因他而忽悲忽喜。一颗自由的心是多么难得。

  这就是感情啊。一开始是得到，得到后一天比一天不满足，期望得到对方的全身心，开始觉得不公平。它哪懂感情？不过是一只畜牲。

  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它了，把它从心里驱逐，我恨它！它再来靠近我，只觉得不耐烦。怎么这般地不知趣？难道纠缠不清会让你重拾些什么？人的心硬起来是可以令自己都吃惊的。它爱娇地巴着我的腿，我一脚甩开它，这便是另一个我了，一个温柔的我已经在它日渐增加的柔情中被杀死了。我的心是冷的，再也不会因它而起波澜，多么畅快！它杀死了我！我恨它！

  它哀求地叫唤起来，尖锐的声音让人心碎。我这是怎么了？与这样一个小东西计较？一种久违的巨大的愧疚笼罩了我，那是心里不愿承认的阴暗的自己，企图在某些方面跳出来控制我的心神。我不敢承认，羞于承认，它打败了我！于是想要前去好好安抚它，这可怜的家伙，在无意间差点失去了我。不，是我差点失去它！在这自导自演的哀伤中，它俨然成为了一个配角，支配我的自我控制权。多么可怕！我竟然让那个可怕的我立了上风，那个急于证明自己的绝对支配权，不会轻易被别人影响的可笑念头。那个随时想要吞噬我的，可悲的，欲强行占有所有悲喜的灵魂。

  它急于跳出来证明：我是自由的个体，我是被自己支配的，独立的存在！

  我失败了。

  刚刚还沾沾自喜，立于不败之地的我掩不住心痛。

  怎么会和这样可爱的小东西计较？真是可笑。我急忙地哄起它来，差点丢掉的心忍不住慌乱起来，我几乎失去了它！

  它躲在窝旁，湿漉漉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我，身子全掩在黑暗中，只留下一点小小的脑袋。见我盯着它，它微微地退缩了，一双眼中镶嵌着恐惧。

  我终于还是失去它了。

  铺天盖地的伤心要把我淹没，原来既定的进程还是朝着远方扑杀而来，一切如我预料中一样，不是吗？它的心终于不再向着我，这个两面的，狠心的，绝情的存在，它害怕我？不能忍受的巨大哀愁裹挟了我，果然，如我所料，它的心真是转变得快，料定不会在我身上停留太久。

  幸好我的心也还在自己身上，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我会感到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