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少年住在山里，少年是大山的少年。

少年的脸上总是带着笑，一种憨憨的却带着些许狡黠的笑，一种憧憬却又极易幻灭的光。

少年与村庄里的每个人都很好，村民们都很好，他们虽然没有文化，但却深知文化的重要性，他们总是这样对少年说"蛋子，你要多念点书，你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其实不用谁说，蛋子比谁都想去外面看看，听说外面大晚上的都像白天一样，外面的男男女女都穿着鲜艳的衣裳，男人们会变戏法一样从嘴里吐出一圈圈的烟雾，女人们甚至会往嘴上抹一些红红的颜色，外面的孩子们都坐在教室里穿着整齐的衣服大声朗读着书。他想着，心里无限着迷，他又看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破烂的鞋子，一条裤子穿了好几年，洞都懒得补了，上山刨了什么地瓜之类的手一擦就往嘴里塞，这幅样子出了山怕要叫人耻笑去，少年呆呆地望着蓝蓝的天空，心里有些怕。

他把用力一拧，站起身来，踢开几颗小石子来到溪边，他忽然想起还是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和几个小子来到这里摸些小鱼小虾，或者索性疯跑去河边一个猛子扎进去，让河水的凉意钻进每个毛孔，再像鱼儿般自由自在地游他一上午再各自回家吃几个红苕粑粑，而那些玩伴呢？都分别出了山了，现在想想也有好几年没回来了，他们过得好吗？是否山外的世界让他们不忍离开，他们在山外也有这山里的逍遥自在吗？少年发起神来，但很快便甩甩头走开。

他走到一片竹林，竹林背后是小学学堂，他最喜欢上英语课，把那些刚开始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字符排列整齐并且认得他们的含义，能够听到自己的嘴里念出这些音符，他觉得很奇妙，很美妙，可是他并没有上多久学，家里出了变故，父亲中了风，只有将年幼的他唤回家里，他还没来得及学会哭泣，就一夜之间成长成一棵大树。他不禁有点想哭，可他从没哭过，他也弄不懂哭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山外面的人似乎动不动就掉眼泪，这表示了什么他也不明白，他要怎么走出大山呢？家里都得靠他了，家里的重担都在年仅十六的他身上。

听说山外的人流行男人和女人走在一起，他们称之为谈恋爱，多么甜蜜的喊法，他想起他也喜欢过一个女孩，可是女孩已经走出了大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多想再见她一面，他甚至做梦都可以看见她那张灿烂中带着质朴的笑脸，他也笑，笑着醒过来，坐在满天繁星下，发现这只是一场梦，这是他有点明白掉眼泪是怎么回事了，因为眼角有凉丝丝的水滴落到手背。

妈妈照顾着中风的爸爸，整日盯着自己才一岁的小女儿，还要为瘫痪的奶奶料理起居，甚至还有一天三顿一家人的伙食，妈妈已经很辛苦了，少年能做的只有再多做一点农活，再多替母亲分担一点，看着眼前这个只有三十五岁的母亲却被摧残的像个五十多岁的妇女，他的心里很不好过，因为从那些去了山外打工回来的人口中他知道山外的女人从很早就开始朝自己脸上抹很多东西，使她们三十几岁却看起来像十七八岁的姑娘一样，对啊，少年想到，我也可以出去打工，我有的是力气和干劲，我只要走出去了，去不分昼夜地打工，我就能赚钱养家了，送爸爸去最好的医院，送奶奶去外面的人住的养老院，给妈妈买最好的护肤品，给妹妹买外国人喝的奶粉，去看看自己小时候的玩伴们都过得怎么样，再给自己置办一套体面的衣服去看那个心爱的女孩。

笑容不知不觉浮现在他稚嫩的脸庞，母亲又急忙忙赶出来，原来是瘫痪的奶奶又不自觉拉了尿，她又要打扫好半天了，母亲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母亲的脸上布满了蛛网般的皱纹，她的脸上没有生气或者悲凉，只剩下对生活的麻木。

少年的笑容消失干净了，他现在明白了哭的意义，却更明白在深刻的痛苦面前流不出一滴泪的意义，他缓缓进屋拿出锄头开始锄地。

从此以后，少年再也不想走出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