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儿童文学一直写到老的故事乡土故事

觅觅村魂

2018-06-06  本文已影响7人  漆园森森

老人蹲在门槛上,指间的烟卷即将燃尽。身旁的小花犬的神情和他一般无二,目光盯着村口古井旁的那棵古桂树。古桂树头顶一轮明月,散发着皎洁神圣的光辉。枝叶间栖息的精魂正化作一只只白色飞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风从初春的田野上刮来,挟裹着一股春寒料峭之气。老人收了收脖颈,把最后一口烟放在唇间,火光闪烁良久,手臂一挥,抛出去的烟蹄便在墙角炸开了一团星火。一口烟吐出,更像一声叹息。

“外面的世界到底有什么?”

老人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向古桂树走去。树下的古井,水波清澈,影射着一轮明月和古树苍劲的枝叶。一片枯死的叶,离开枝头,飘飘荡荡,蝶舞而下,让平静的水面微澜乍起。老人的身体已没了年轻时的提拔,铿锵间仰视着头顶的古树。

老人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常在这颗树下玩耍,他们嬉戏打闹,放声歌唱。圣洁的精魂栖息在枝头,一年四季,枝头生机盎然。可现在,没了笑声,没了歌声,只剩老人们的叹息和哀伤,以及对出外淘金儿孙们的思念。

老人向前两步伸出手掌,沟壑纵横爬满岁月的手掌,隐没在古桂树散发出的光辉之中。侧耳聆听,里面似乎传来远古的呐喊声,一代代的祖先,有的歌唱,有的哭泣,一切都活灵活现的在眼前上演。

突然,老人的手掌剧烈的颤抖起来,手掌接触到的树干上爬满了黑暗,并且迅速的向上蔓延而去,顺着表皮粗糙的纹理传遍每一根枝叶。月光下,刚刚飞离树丛的最后一只白色飞鸟,在苍穹下还依稀可见踪影。死亡的气息紧跟着笼罩在老人身上,他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蹂躏自己的心脏,让人呼吸艰难。

跟在身后的小花犬,狂吠起来,村子里的其他犬类也变得焦躁,一时间喧闹声在庄户人家此起彼伏。已经渐渐息去的万家灯火,又陆续亮了起来,有吃奶的孩子,哭声摄人心魄。村庄陷入一片兵荒马乱。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嘟囔着向这边走来,一个个面容愁苦,捶胸顿足,骂骂咧咧。

“来了,来了,这一天还是来了。”

大家看到松一老人站在树下,一副即将倒下的样子,都围过来慰问。

松一老人还在颤抖,却又突然抬起头来,感觉内心的那份悸动又一次加剧。他急忙挤出人群,朝自己的家门走去,小花犬跟在他脚边吠叫,率先进了院子。

堂屋的灯光一直亮着。这是他的习惯,自从老伴中风不能下床以来,他就没有再出过远门,晚上睡不着想出去抽根烟,就要把灯光亮着,方便老伴有什么需要,随时喊自己。进了里间,老人扶着高低柜的边缘,看向老伴。她的头枕在高高的衣物上,宁静的脸庞扭向里墙。松一老人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有点害怕。外面的喧闹声,恍如千里之外。他试探着坐在床沿上,然后伸出手去触摸老伴的脸。老伴双目紧闭,嘴巴微张,似乎之前的睡梦中还在呼唤着远方的身影。

这一天还是来了,老人曾在心里预想过无数次,但是此刻,这感觉还是让他有些目眩,家里的一切物事都像长了双脚一样,在眼前跳来跳去,房顶的梁柱也像河里的波涛扑面而来。自己的老伴没了呼吸,孤独变得史无前例,愈演愈烈,最终让他泪流满面。

月色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河水开阔处一道白光闪烁,似是一个孩子手里牵着皎洁的月亮向上游奔跑而来。

那不是什么孩子,是一条数尺长的白豚,它雪白的身体,优美的扭动着,仿佛是月亮在水里的另一个化身。白豚一路逆流而上,水中的大小游鱼纷纷跟在它后面像一场气势宏大的游行。

白豚到了阳沟河段,岸边开始摇曳着高大的白杨,惊蛰已有数日,这些枝条似乎正在慢慢鲜活起来。白豚巨尾一甩,跳上岸来,化作一只白鹿,头上的鹿角,铿锵有力,似白杨直刺天空的枝杈。白鹿没做丝毫犹豫,钻进树林。不一会儿便穿过树林,奔跑在广阔的麦田之上。它那和身体一样雪白的鹿蹄,踏在麦苗之上,麦苗原本经过一个冬季风雪摧残的叶片,如吃了灵丹妙药一般,根根抬起头来,摇晃着脑袋。

白鹿来到村头的古桂树下,月亮刚好升到正当空,人间一片圣洁。

然而此时,白鹿眼前的古桂树,却似黑炭涂了身,阴暗的毫无生气。连皎洁的月光也不能近它的身,它的根正被地狱的使者蹂躏着。白鹿面色沉静,眼睛打量着古桂树的每一根枝杈。不远处松一老人的家里,灯光大亮,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那是村民在讨论已故的女主人。

白鹿朝树下的古井走去,伸出头来看向古井深处。突然一道火焰划过井底,也一瞬间点亮了白鹿的瞳孔,火光转瞬即逝。白鹿又扬起了脑袋,一只鹿蹄敲击着井沿的巨大青色石板。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像是某种歌谣的旋律,又像是在传递着某种信息。

白鹿止住抬起的鹿蹄,扭头看向一边。不远处一个半大的孩子,正呆呆的看着它。这孩子似乎刚刚哭过,大大的眼睛还闪烁着月光。白鹿落下还举着的蹄子,哒的一声,结束了与古井的对话。虎头虎脑的男孩突然如大梦初醒,抬起手臂擦了一下脸颊,急忙朝松一老人的院子跑去。

坤坤进了院子,站在一片灯光无法触及的阴影里。他紧张的要命,堂屋内站了一堆人,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或站或立,三两成堆说着些什么。这些老者平时就活动在村子的个个角落,低头不见抬头见,有性格古怪的平时还没少指着他的鼻子训斥。

此时的坤坤畏惧的并非这些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老头子们,而是里间已经无法再张嘴说话的奶奶。他咬着牙还是走了过去。扶着门框,向里面探视着。爷爷坐在床边的一个小板凳上,脑袋低垂着。衣柜挡去了床的半截身子,只看到奶奶被棉衣遮盖住的下半身。坤坤走了进去,站在旁边的抽烟的王老头,哎呦一声:

“这孩子怎么跑来了。”

“从小就是他奶奶带大的。”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半截孩子,狗都嫌弃,能懂啥。”

“从小没有娘,不好说。”

坤坤站在爷爷身边,爷爷抬起头来身子一怔。

眼前的光景,在坤坤脑海里记了一辈子。他面无表情,眼眶里向外不停的涌出泪水,嘴巴却一声不吭。他没有将泪水拭去,而是任由这泉水在自己脸上肆意横流。和脸上的泪水一样,他的脑子里涌出了许多事:春天,和同学打架,鼻子窜血,奶奶一边用凉水拍打着自己的额头,一边嘟囔着,以后少和那些吃屎孩子沾;夏天,炎热的午后奶奶一遍一遍叮嘱自己不要下河洗澡,那里面住着老虎一般凶残的猛兽;秋天,爬人家的枣树,被抓个现成,奶奶一手拧着自己的耳朵,一边和人家赔礼道歉;冬天,风雪呼啸的傍晚,奶奶拿着一把彩虹色的雨伞站在学校门口等自己,回到家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这些事情像一部无声默片在眼前迅速闪过,最后像一只猫爪,把自己的胸膛挠疼了。坤坤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趴在床沿上哽咽着哭嚎起来。这一哭,一旁的爷爷又一次难过起来。拍打着孙子的后背,任他哭到身心疲惫,倒在一旁睡着了。

坤坤的爸爸是第二天中午出现在院子里的,屋里已经挤满了奔丧的人。他没有直接奔向母亲的遗体,而是脸色铁青的给看到的每一个熟人发了一根烟。然后才一动不动的站在屋檐下,透过人头看着趴在母亲遗体前哭成了泪人的姐姐和妹妹。

坤坤站在姑姑后面扭头向他看来,瞄了一眼,却突然避开了。一年到头坤坤和爸爸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这种无形的陌生感在两人之间就像村庄后面的河流,将两人无情的隔绝开来。松一挤开人群,拍了拍自己的两个女儿,指了指站在门前的爸爸。两位姑姑慢慢止住了哭声,擦拭着眼泪走了出来,和爸爸一起走进了院子的厢房,探讨接下来发丧的事宜。

夜晚又一次降临,月亮似乎比昨天上来的迟些。

坤坤站在远离爷爷院门的沟壑边。有风,吹得旁边草垛上的白色薄膜哗哗作响。

晚饭后,宴席散去,唢呐吱吱呀呀响了起来,奏起的丧调耳熟能详,让人不寒而栗。

一只白色飞鸟从身侧掠过,坤坤吓了一跳,之后急忙追了出去。

它为什么往北去呢,不是应该栖息在古桂树上吗?白鸟飞过沟壑在苍茫的夜色中时隐时现。坤坤渐渐被撇在了后面,跑不动了,扶着膝盖像一根直不起腰来的豆芽,在麦田里气喘吁吁。白色飞鸟消失在了夜色中,一棵柳树在空旷的麦田地里,随风摇摆,恍如鬼魁。森森知道那棵柳树下躺着一个人,是她十月怀胎把自己带到了这个世界上。细细去想,却捕捉不到那本应熟识面孔,只知道从自己有记忆开始,就是一颗柳树站在这里,一年四季,随风而动,让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朝它多看几眼。

天空的月亮似乎是一瞬间跳上来的,在远处村庄的肩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这边。坤坤注视了它一会儿,转过脸来,一只白鹿出现在母亲坟头的柳树下。周身散发着圣洁的微光,仿佛是月亮的另一个化身。

一人一鹿,四目相对,都没有要表达什么的意思。坤坤知道昨天的子夜十分他们就这样对视过,今天似乎该主动打个招呼,反正自己有一肚子的问号呢。

坤坤原本就是个容易害羞的孩子,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村庄,随即道:“古井旁的古桂树为什么不发光了?奶奶以前跟我说,它站在那,发了好几辈子的光了,现在为什么不了?”

白鹿纹丝不动,一根调皮的柳枝随风荡漾,敲击着他那高高矗立的鹿角。

“她从来不会自己发光,是栖息在枝叶上的精魂给她的光芒。”

“不可能,奶奶说,是古桂树有灵气,才让白鸟像月亮一样能发光。”

“白鸟也不会发光,会发光的是住在这片土地上的灵魂。羽毛和枝叶只是一种表象。”

“大人说起话来,都这么让人难懂,语文老师也是这样。”

白鹿没做声。

坤坤又问:“那它现在怎么了?”

“魂没了,人心不在了。”

“谁的魂没了,树也有魂吗?

“人有,树也有,你脚下的庄稼也有,都有。”

坤坤下意识挪了挪脚,避开麦苗踩在一块突起的土块上。

“那它们去了哪里?”

“哪都有,就是不在村庄里。”

“是谁把它们带走了。”

“每一个远离家乡的人。”

“可是他们每年过年不是都回家的吗,魂为什么没有带回来?”

“外面的世界拴住了他们的魂,身体出现在这儿并不能解决问题。”

“可是老人小孩都在家呢,他们的魂不是魂吗?”

“你们的魂是守望的魂,怀里抱着的是远方,太孤独就没有光泽。”

“是啊,我天天做梦都想爸爸呢。那怎么办,我不想古桂树死掉,我也不想奶奶死。”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管怎样树还在。”

“树还在?但是它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变成这样并不是第一次,以前比这厉害百倍千倍的时候也有。”

“什么时候?”

“战争的时候,饥荒的时候。数千年的中国大地就是这样,他们在玩过家家,古桂树还会从新散发光芒的。”

“会很久吗?”

“要看时势。”

“我听不懂你说的时势。”

“你不需要懂,不过,你可愿意听我一句话?”

“愿意听,你是神仙。”

“小朋友,守候没有错,但是守候远方不如守候眼前,守候自己眼前的土地,你的脚踩在上面,耕耘,它就会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如果村庄里的每一个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古桂树很快就会再一次散发出它的光芒。”

白鹿抬起前蹄,跃起数丈高,雄姿飒爽。落下时扭过头来,一轮圆月刚好在他犄角之间,让它看起来恍如神明。

“小朋友,我们算是有缘分,有什么心愿吗?我可以帮你圆一个。”

坤坤一时间茫然四顾,目光又停在了母亲坟前的柳树上。

“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样呢。”

白鹿抬起一只前蹄,在麦苗上踩了踩,又晃了晃他那巨大的鹿角,向着月亮奔跑而去。坤坤一个人站在孤独的夜空下,心里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逝了。

村庄里,唢呐声婉转顿挫。坤坤感觉自己的脊背在发凉,于是拔腿往村庄跑去。

为奶奶守灵的这一夜,坤坤的眼睛几乎没有合过,直到黎明前的鸡叫响起,他才靠在奶奶的棺椁旁眯了一会儿。

入土为安宜早不宜迟。

家门口很长时间没有像今天聚集这么多人了,坤坤守在奶奶的灵柩前几乎寸步不离。直到棺椁在众人的簇拥下挪向田间。

傍晚时分,一切走向尾声,松一老人的家门口也一下子变得冷清,暮色打在蹲踞着春蕾的樱桃树上。坤坤站在家门口的路面上看着几只黄狗捡食筵席留下来的残羹剩菜。突然就把头扭向了不远处的古井旁的古桂树。

“今天来了这么多人,为什么它还是死气沉沉的?”这样想着,脚步就朝井沿走去。庄里的王老汉这时也刚好背着旱烟袋从此经过。看到坤坤勾着脑袋瞅着井底,便不由地提醒道:“离井沿远点,小心闪下去。”

森森站直了身子,惊恐的说道:“里面有个红色的东西在游动!”

“你看到了?”老人说着拎起旱烟急忙走过来。

“你看?”一老一少同时把目光投到井水之中,却是平静如镜。

“刚才真的有,这会儿怎么没了。”

“缘分啊,你们家的人和这井有缘,你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说自己见过。”

“真的?”

“谁知道真假,反正是他自己说的。”

坤坤抬头看向古桂树,它和四周其它的树木比起来,丝毫没有身处春天的意思。仿佛四季的变动将它遗忘在了沉睡着的隆冬。

“春天真的来了吗?”小庄话未落音,一直阴沉着的天空响起了若有若无的闷雷。

“这可不就是春季的敲门声嘛。”王老汉重新背起旱烟袋朝田间而去。

夜晚,坤坤和爸爸一起住在后面的房子里。轰轰隆隆的春雷在屋顶继续翻滚着,身旁爸爸的打鼾声听上去比它还要响亮。

坤坤不知道自己在这种里应外合的响动中有没有真正睡着过,但是朦胧间他看到有一双眼睛在门框上方的注视着自己,那目光时而圆睁睁凶神恶煞,时而微熏熏温柔如水,时而又怯生生若即若离,有那么一两刻坤坤觉得对方就要将自己拥在了怀里,但是转瞬间却又身处千里之外。

是奶奶吗?又或者......坤坤想到了自己在白鹿面前说出心愿。于是一颗心便悬在了嗓子眼,是你吗?对方在他的问询中慢慢靠近,那目光悲悲切切充满怜爱。母亲伸出了手,肌肤雪白闪烁着圣洁的微光。坤坤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想要坐起身子贴过去。

“妈妈......”小庄轻轻的呼唤着。就在那双圣洁的手就要抚摸到自己的脸颊时刻,夜空中突然雷声大作,刹那间一切重归黑暗。

“妈—!”坤坤也在一声惊呼中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里灯光亮起,醒来的爸爸惊诧的将手搭在儿子的后脑勺上,随后为他拂去额头上的汗珠。见到爸爸,坤坤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他跑下床冲到了院子里。天空一片漆黑已飘起蒙蒙细雨,一束白光在天际徘徊了一下转瞬消失。

“你怎么?”爸爸几乎是训斥着问道。

坤坤仰望着夜空只顾的哭,爸爸踌躇一番将儿子拦腰抱起跑回屋内。

“这孩子,怎么了?”爸爸将儿子放在床上,捧起他的脑袋问道。

小庄的脸上汗水泪水此时化作一片泥泞,眼睛也如着魔了一般红彤彤的。不知所措的爸爸只好拉过被子将儿子裹起来搂入怀中。一双眼睛却出神的望着漆黑的窗外。

“你刚才在喊谁?”爸爸冷不听问道。

一直哽咽着的坤坤似乎忘了梦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不住的颤抖着。

爸爸也不在追问了,两人就这样僵持到了天亮。

事情料理的差不多,爸爸在两天后便急匆匆的走了。

坤坤放学回到家,只看到爷爷一个人在院子里清扫水泥地面。他放下书包环视了一圈院子,说道:“明天还有大雨呢,会冲刷干净的。”

爷爷没有做声,扫完了整个院子去问坐在堂屋屋檐下的孙子:“晚上想吃啥?”

“都行。”

爷爷这几天睡的比以往都早,早晨起的却超乎寻常的早,天还没麻麻亮就能听到他的咳嗽声在院子里响起。

周五的黄昏天空下了很大的雨,坤坤顶着那把破了洞的雨伞回到家,爷爷却不在,只有花犬藏在门口的草垛下,一把铁锁在门上闪着古朴而浑浊的光。

坤坤去后面的房子里去找,也是没人,最后只好去黑子家里呆了一会儿。暮色降临,黑子家的厨房已将做熟了晚饭,小庄假借上厕所,背着书包逃了出来。

因为下雨的缘故,初春的夜似乎来的比较早,村庄里除了几声狗吠,表现的出奇安静。

“这天上的雷真是奇怪,一连打了两天,到现在雨才下的像点样子。”坤坤一路喃喃自语着向村口的爷爷家走去。

身前,连绵的细雨中,古井口蒸腾起一团白气,浓重的暮色中尤其显眼。

井沿边的青石板在雨水中闪着亮光,坤坤想起了前两天井底闪现的一缕红光,于是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只脚然后欠着身子向井底看去。雨水打在他撑着的雨伞上,然后如一串珍珠般朝井口落去。只听啪嗒一声,雨水砸在井水上,激起一片水花。那些跳跃的细碎水花,并没有像习惯的那样立刻落下,而是如一朵朵萤火跳跃着朝井口而来。

夜色几乎全部笼罩了下来。跳跃的水花不知哪里借来的光亮,竟像天上的星星一般闪耀着。天上的雨水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井口的水花自顾自的跳跃着,闪耀着,一时间形成偌大一片光亮。坤坤吃惊的看着这些聚集在一起的亮光,感觉有一轮月亮从井口升了上来。

阴雨的黑夜里,坤坤打着雨伞孤独的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景象。之间这些跳跃的亮光,慢慢上升,盘旋在古桂树的枝干上。一瞬间小庄觉的自己见到了老人们嘴里描述的精魂兴旺的场景。

这些亮光像有了自己生命,知道了自己的使命,一个个交融着攀附在古桂树伸出去的各个枝杈上。它们变成了白闪闪的叶片,并一点点长大伸展开来。一时间,一棵闪烁着圣洁光亮的巨大树冠展现在眼前。坤坤更加目瞪口呆了,片刻间他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叫“枯木逢春犹再发”。自己的眼睛见证了一棵几近干枯的老树,重新焕发生命,然后茂盛的全过程。

森森的内心转而变的惊喜异常,他觉的自己村子又要充满活力了,又要人丁兴旺起来了,那些游走在外面的村人就要全部回来了,自己的爸爸也会从新出现在院子里,像小时候那样和自己开心的玩耍了。

可是,美好这东西似乎总和人心背道而驰。眨眼之间,所有舒展开来的枝叶开始衰败,紧接着脱离枝头,如翩翩起舞的蝶朝地面落去。它们碰到地面,瞬间变的和滴落的雨水别无二样,哗啦啦,古桂树下一片喧哗。随着声音的响起,坤坤抬头看向树梢,树梢一片昏暗,眼看着最后一片叶子落地,古桂树彻底融入了黑夜。

坤坤的心情也像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从欣喜变的异常低落。在这个万物复苏的时节,这种心态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此刻,古桂树下聚集的雨水,开始朝井口的低洼处流去,然后汇集成小溪,落入井中。有一股分支从森森脚下经过,打湿了他原本还有些干燥的鞋子。

“森森,是不是森森?”

是爷爷在家门口叫自己。小庄回头应了一声,朝家走去。

夜里,和爷爷睡在一张床的森森,做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梦。

一只海豚跳跃着游走在家乡的河面上,然后纵身一跃,化成一只长着巨角的白鹿,踩着摇晃的杨树枝叶,朝云端奔跑而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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