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书

山间诺邓 | 我的一人之境

2021-01-05  本文已影响0人  闻坚强

​一直谋划着再去一次沙溪,结果来诺邓了。

我和诺邓有缘。

在沙溪,客栈老板是个名叫若水的姑娘。

偶然某天,见若水发了个朋友圈,定位是“大理白族自治州-千年白族村-诺邓”,我点击了定位,位置描述只有六个字——北面的山谷中。

瞬间触动了我。

两分钟之后,我在携程发现了一家名叫素心若水的客栈,我坚定不移地认为这客栈是若水姑娘开的。

然而,并不是。

我和这客栈也有缘。

老板叫陈炯,才华侧漏青年。

陈炯:你是来治病还是来疗伤?

我:都……都有吧。

陈炯:惨兮兮。

后来,我被他形容成“一个纠结的女人”、“一个复杂的女人”、“一个油嘴滑舌的女人”。

…………

得知我要在客栈住五晚,而他又忙于工作无法回山,他反反复复就一句叮嘱:

你喝多了之后,千万别撕我书砸我店。

2020年12月19日早六点三十分,我坐上由珠海开往广州机场的巴士。

到达客栈,已经是晚十点二十分了。

珠海-广州-昆明-大理-云龙县-诺邓村口。

颇费了一番周折。

大理机场到云龙县,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我傍晚六点降落,而大理到云龙的巴士四点半停运。

陈炯甩给我一个私家车司机的微信,叫我自己联系。

虽然敲定了接机时间,但我一直隐隐担忧,生怕有什么变故。

结果,出发前一晚,变故来了。

司机说第二天有事,尽量帮我联系其他司机。

而直到我已坐在广州机场等待登机,依然无人接单。

我问陈炯:手里还有备胎吗?

陈炯:没有备胎,我是个专一的人。

我:…………

陈炯:别急,实在没有你就走到山里去。

我:…………

登机前五分钟,柳暗花明。

而且是位女司机。

我:女司机!好开心!

陈炯:让你别急,年轻人总是不淡定。

我:…………

很多人不喜欢坐长途汽车。

对我来说,坐四个小时以内的长途汽车,是一种享受。

我喜欢“在路上”的感觉,不用说话,无限放空,飞速前行。

司机姓杨,是个大理姑娘。

开着车,突然问我:你多大了?

我:三十一。

小杨:结婚了吗?

我:没结。

小杨:我就知道,看你一个人去诺邓,这么自由,肯定还没结婚。我当初也是这样,一个人,说走就走。

我:对呀,自由度很高。”

小杨:我是三十岁结婚的,现在很后悔,觉得自己结婚太早。有了孩子之后,又背了房贷,再加上父母,我每天满脑子就只剩下赚钱这一件事,忙死了。

然后大大咧咧地吐槽婚姻,吐槽老公。

虽然我未婚,但吐槽婚姻和老公,我已在若干个姑娘嘴里听过若干次。

所以,这话题,我……OK的。

小杨:想当初,我一个人坐在丽江的茶楼里,点一壶茶,慢慢喝,看着茶楼外面的街上人来人往,可以看上一整天,完全不觉得无聊。

这话,若把茶换成酒,我简直以为是我自己说的。

突然有了一种知音感。

难怪,她不会问我“你一个人旅行不觉得很没意思吗”这种愚蠢的问题。

通过小杨,我还了解到,冬至前后的一段日子,当地有“杀猪请客”的习俗,家家户户都忙着请客与被请客,接到七八家的邀约很常见,所以,导致了这期间原本很充足的私家车司机人数锐减。

小杨:很热闹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我暗暗遗憾:肉,酒,当地人,习俗,多么令人向往,可惜没人邀请我。

没成想,两个小时之后,有人邀请我了。

小杨将我载到村口停车场,客栈管家三姐过来收货。

我原本是喊她三妹的。

她说:我比你大,我88,你89,陈炯90,所以我老大,你老二,陈炯老三。

从那以后她真的叫我“二妹”……

诺邓村的民宅,层层叠叠地坐落在山上,从山脚向上望,地标是一棵四百多年的大青树,它耸立在目所能及的最高处。

而我们的客栈,在比大青树更高更远的地方。

全村最接近山顶的客栈。

三姐不顾我再三推拒,硬是抢走了我的旅行包背在身上。我挎着随身包,跟着她,吭哧吭哧地摸黑上山。

我想象过上山的艰难,可没想到这么难。

当地人保持着早睡的习惯,天一黑,全村即刻进入“夜深人静”模式,连狗都不讲话了。

路灯形同虚设,三姐一路开着手机电筒,那光甚至比路灯更亮。

脚下是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凹凸不平的大石阶路,又高又宽又斜,几乎每一步都要用力跨,没走多远,我就开始肌肉酸痛,粗气大喘,气温仅有几度,我们却都出汗了。

经过一些短桥和单侧靠墙的窄路,三姐提醒我格外小心——它们没有护栏。

我透过昏黄的光向下望了望,那沟的深度足以使人摔成重伤,我暗暗告诫自己:

天黑之后乖乖待在客栈,千万不要去外面买醉,喝得五迷三道,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然后,一头栽进沟里。

恍惚间,三姐一边带路一边说:“22号村里有人杀猪请客,我带你一起去吧。”

喜出望外。

一个多月以前,陈炯告诉我:“淡季,说不定整个院子都是你的。”

果然如此。

绝大多数时候,客栈里只有我一个人,三姐和负责清洁的阿姨都是当地人,白天偶尔出现,晚上住在自己家里。

除了房间钥匙,三姐连客栈大门的钥匙也给了我一把,我在院子里转悠了两圈,看了看这把全村地势最高客栈的钥匙。

油然而生一股“坐拥整座山”的感觉。

诺邓民风淳朴,三姐是个特别热情周到细致的人,因着淡季,她给我免费升级了房间,升级方式是她带着我把每个房间看一遍,让我自己任选。

选定了最喜欢的房间,三姐又从其他房间给我抱来一床最好的被子。

山里夜晚到清晨的气温,低得足以把仙女冻成一个畜生。

出于古宅保护的目的,政府不允许安装空调设备。我在三姐给我的被子上加盖了一张毛毯,把床上的电热毯温度调到最高,钻进被窝里。

被窝里和被窝外,是两个世界。

实在太舒服。

这是我第三次来云南。

气候和记忆里一样干燥。

当年看《还珠格格》,箫剑拼命向格格阿哥逃亡小队推荐大理,说大理家家有水,户户有花。

然而箫剑一定没有告诉他们,这里干燥到一觉醒来连眼屎都是脆的,再油腻厚重的护肤品,涂到脸上都会顷刻吸收。

我很喜欢。

每天早晨,在不知道什么鸟的叫声中醒来。

手脚温热。

迷迷糊糊。

闻到枕头上沾着的头发的香气。

仿佛应了陈炯写的这段话:

“除开肉身的附着,那种一觉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抑或压根清醒着,而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奇妙感,真是比什么都痛快。”

三姐连客栈内的早餐也免费承包了。

我或是吃上一碗当地阿姨煮的热气腾腾的饵丝,或是勤快地跑去大青树,花一点点钱,吃上一碗……当地阿姨煮的热气腾腾的饵丝。

在这样原生态的村子里度日,不知不觉就活成了淡然悠远平静的样子。

我每天思考最多的事情,是如何将那只因为迷路而嗡嗡叫着乱飞的蜜蜂驱赶出玻璃书房,以及暗自盘算,是该杀了那只因为饥饿而飞不动的苍蝇,还是放它一条生路。

上午,在村里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尝试通过各条不同的路线上山下山,间或去另一座山上山下山。

我把这辈子的登山指标都用完了。

我感觉我的腿大肌前所未有的结实性感。

来之前,我妈再三强调:注意安全,不要去僻静无人的地方。

来之后,我发现我真的做不到,因为,到处都僻静无人。

来之前,本想赶紧背两首诗傍身,观赏山间景致的时候,吟诵吟诵。

来之后,我发现我把这事忘了,啥也吟不出来,于是,就……还用那两句吧: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连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走走停停,没力气就原地发呆。

偶然中的偶然,能见到几个牵着马或骡子的村民,几个挎着相机的游客,几个晒着太阳闲话家常的老人。

从山顶的玉皇阁走下来,走了好一阵,途中遇到另一个独自进山的游客。

他笑笑问:离上面还远吗?

我笑笑答:挺远的。

然后擦肩而过。

我拐进人迹罕至的盐马古道,在山间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不记得来时的路,倒也丝毫不觉得恐慌。

途中遇到一个牵着马的阿叔,他用当地方言说了句话,我居然听懂他是问我“你要去哪?”

我说:随便走走。

回村的山路上遇到岔口,我随便选了一条。

突然觉得很高兴。

累了,钻到风景怡人的店里,烤太阳,或吃饭,或喝酒,或发呆,或写公众号。

# 2020年12月20日 下午四点十分 

此时此刻,我坐在一家名叫旅行者的店,喝着玫瑰酒,记录着所见所闻所感。

抬眼即是近山远树,王菲的歌播了一首又一首,听到《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我停下来,发呆。

这样真好,真好 #

# 2020年12月21日 下午一点 

此时此刻,我坐在诺言别院安安静静的后花园里吃饭,抬眼依然是近山远树,旁边几只蝴蝶,在花花草草间你追我赶。

没有菜单,当地的阿姐带我进到厨房,自己挑选食材,我选了火腿炒青椒、米饭以及店里自酿的青梅酒。

等饭的间隙,与店主和阿姐寒暄几句,说起素心若水客栈,说起三姐,说起陈炯。

得知我要在诺邓住五晚,今晚才到第三晚,都很惊讶。

吃得正香,店里的大白狗颠颠地走到我桌边,眼巴巴地看着我,一动不动,看了好久。

山间庭院,一人一狗,我喝着酒,一会儿看看山,一会儿看看狗。

有了希望时光就此停滞的念头。

诺邓,是个很美好的地方 #

# 2020年12月22日 上午十一点半

此时此刻,我坐在可居的观景平台。

看店的小伙子噔噔噔地走上来。

我:有什么喝的?

小伙子:奶茶,蜂蜜柠檬,还有……

我:有什么酒?

小伙子:啤酒。

我:大理V8是吧?来一瓶。

小伙子拿来一瓶酒,一个杯和一碟瓜子。

我:不用杯,我用瓶子喝。

小伙子:这么早就开始喝酒。

我笑笑。

小伙子:你来诺邓几天了?

我:今天第四天。

小伙子:这么久。

我:就想找个地方好好待几天。

小伙子:少见,一般人都待不住。

我:我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三姐带着女儿上来探我,顺便敲定今晚给我送玉米酒和松露酒。

楼下传来许巍的歌声。

我想晒太阳,我怕晒太阳,把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头上,在平台角落的椅子上缩成一团,写下这一段。

有点糗,有点好笑 #

# 2020年12月22日 下午一点半 

此时此刻,我坐在可居的观景平台吃饭。

上午离开的时候,小伙子坐在楼下吧台看书。

我:啤酒多少钱?

小伙子:来吃午饭的时候一起结吧。

我:中午想吃拌面,加点火腿。

小伙子:行,我煮点挂面,火腿放进面里,你自己拌。

真是随性。

这里到处都很随性。

不怕我不来结酒钱,菜单更是没有,想吃什么,商量着做。

我也很随性,点菜不问价格。

随性的诺邓和随性的我,很配。

吃着吃着,小伙子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说店里还有泡酒,让我尝尝。

我尝了,酒挺烈 #

四处闲逛的第一天,我还是个矜持的路痴。

第二天,已经像村里的老油条了。

偶遇游客问路:大青树怎么走?

我指着路告诉他:从这里上去。

游客:哪里可以吃饭?

我:在大青树可以吃饭。

然后,飘然远去,绝迹江湖。

回到素心若水客栈,我得意洋洋地从包里翻出钥匙,打开大门,那架势就像进了自己家的院子一样。

因着掌控大门钥匙,心态产生了变化。

仿佛自己是个当地人,游客?他们都是外人,他们啥也不懂。

全然忘了我也是个游客。

坐进我院子的玻璃书房里,喝酒,发呆,听歌,更新公众号。

闲聊的时候三姐问我:你每天都喝酒吗?

我:不是每天,只是挺爱喝。

三姐:我拿一些当地的酒给你喝吧。

我:什么度数?

三姐:四十多度。

我:太高了……

三姐:不高。

我:我会醉死在这儿。

三姐:松露酒,玉米酒,苦荞酒,木瓜酒,五味子酒,反正我每样都给你准备一些吧!

我想给她跪下。

满村乱窜的时候,偶尔遇见三姐背着孩子走在路上,她叫住我,寒暄的第一句话是:

你今晚喝什么酒?

…………

冬至夜晚,三姐来给我送酒。

三姐:这是木瓜酒,有点甜,但后劲很大,明晚我来给你送玉米酒。

我:好,你快带着孩子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睡衣外面罩上羽绒服,我趿拉着拖鞋,站在院子里,双手插袋,仰头,沉默看星。

看了会儿,又坐进玻璃书房里,翘着二郎腿,喝着三姐给的木瓜酒,用蓝牙连上陈炯的音箱,刚好,唱着《夜空中最亮的星》。

我对整座山的坐拥感又出现了。

我认为是翘了二郎腿的缘故。

我:内个啥,你同学家杀猪请客,我去真的方便吗?会不会太打扰了?

三姐: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毕竟我不认识他嘛。

三姐:我认识就好啦!

心花怒放

杀猪宴现场,院子是典型的诺邓村民老宅,从下午三四点开始,受到主人邀请的村民们一波一波陆陆续续地过去吃饭,满八人,开一桌。

等饭的间隙,三姐倒了一点玉米酒给我。

还没喝,只闻两下,我就上头了。

三五不时有村民走到三姐旁边,用家乡话与她交谈,后来三姐告诉我,他们见到我这外人出现在主人家里,好奇地打听我是谁,我从哪来,我和三姐是什么关系。

三姐介绍了一些村里宴席的规矩,例如,用餐过后,只有男人们可以坐在院子凸起的一个平台区域内闲谈,女人们只能坐在下边。

我:年轻一代对这种规矩很淡漠了吧?

三姐:很淡漠,但有长辈在的场合,还是会注意一下,否则,会被人在背后一直讲,一直讲,一直讲……

三姐说起二十四号有一场婚宴,本想带我参加,见识一下当地的婚俗。但很可惜,我二十四号返程。

席间,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画面不属于我,我很怂地喝起了饮料,看男人们直接用碗喝着玉米酒,叹为观止。

我故意把来时摸黑上山的路上暗暗告诫自己的话忘得干干净净。

太阳刚落下去,趁着仍有余光,我兴高采烈地跑到可居的观景台,喝起啤酒。

小伙子也拎了一瓶啤酒和一包牛肉走上来。

原来他是可居老板的朋友,每年都来诺邓一两个月,帮忙看店。

我:老板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能看店,还能做饭。

我讲起我心爱的伦敦廊,他讲起他喝大了之后睡倒在街边的花坛,被早高峰时段上班族的脚步声惊醒。

天气渐凉,我们转移到楼下的吧台,对着山,继续喝。

三姐叫另一个姐姐送来一壶木瓜酒,让我到可居对面的旅行者门口接酒。

我蹦蹦哒哒地过去接了酒,开心得像个傻子。

小伙子说起离店不久的一位大姐,独自驾车四处旅行,来诺邓是个意外,事先毫无规划。

住在可居的当晚,大姐亲自下厨炒菜,拉上小伙子陪她喝了几杯。

离开的时候,小伙子问她打算去哪,大姐说不知道,说坐进车里打着火的一刻就知道了。

真是潇洒。

但愿我五十多岁的时候也能如此潇洒。

三姐又送来一壶酒。

问:醉了吗?

我:没,这离醉还远着呢。

三姐带着一股大姐大的气势加了小伙子微信,叮嘱他务必把我平安送回客栈。

酒过三巡,转移到旅行者。

旅行者的房东和可居的房东是同一个大哥。

我们过去的时候,大哥正和小哥把酒言欢。

大哥,小哥,小伙子,我,神奇四人组。

就这样成团出道了。

大哥讲起两个宝贝女儿,小哥讲起当兵入伍之前喜欢过的姑娘。

我嚷嚷着要大哥用店里的乡村KTV投影幕布播我手机里的歌。

繁星满天,尽兴而归。

我独自站在漆黑一片的院子里,沉默看星,感觉不到一丝恐惧。

酒壮怂人胆。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只要我不说话,就没人知道我喝醉了。

写到这里,突然泛起森森寒意,眼前浮现出我妈虎视眈眈的模样,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着,想要,打断,我的腿。

与诺邓告别的时候,心有不甘。

我很爱它。

之前隔三差五暴露出的外冷内更冷的孤拐鬼性格,社交厌恶症,在这里都没有发作。

遇到热情真诚温良的人。

我很放松,也格外亲切友善起来。

也许不久以后,我会再次进山。

逃避现实不可耻,而且非常有用。

被疗愈。

这些天,看着天空中翻涌聚散的云,触摸到山谷里时起时停的风,鲜花盛放,蜂蝶追逐,狗在路边慵懒地打盹儿,马拦住我的去路,旁若无人地吃草,孩子们都不怕生,眼里有光,冲着我笑。

无数个瞬间,我只一个念头:

过去得不到的,现在不想要了。

安静到听得见心跳,平静到和自己的灵魂交谈。经历释放,洗刷,汲取,疗愈,然后达成和解。

我当然也很期待,下次可以带上喜欢的人一起来山谷看云听风。

静默无声,并肩而立。

只不过,有些时候,有些路,只有独自去走,才能咂摸出味道。

灵魂伴侣,始终还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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