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萧时(14)
亭外大雨依然倾盆。甄竹眯着眼好容易从一道道银光中捕捉到了人影。神农叟的锄头猛攻紧追不舍,青衣人却不紧不慢尽是躲闪。似乎青衣人所使武器是刀一类的近身利器,对上锄头一类的长柄武器明显处于劣势。可青衣人身法极其灵活,对上神农叟锄头的倾所有力道于一处的打法,如此一来倒是补足了武器上的缺陷。灵动如蛇的刀法。甄竹看着银光的轨迹出神。虽说刀法剑法大多大同小异,可类似的刀轨却从来没见过,似乎更接近于剑法。
“哎,也就如此吧。”十三姨对打斗没了兴致,似乎一眼就看出胜负早已有了定论。“姜老头比什么不好,偏偏跟人家比武功。”
“哦,十三了解青衣使的武功路数?”乔万谷晃了晃手中酒杯。干脆连“姑娘”都懒得叫了。
“呵,那是当然。青衣嘛,用毒自然不行,但是作为线女的左右手,自是有其独特之处。”
“比如刀法。看上去不像是南疆一带的。”
不是?甄竹不免有些好奇,毕竟自己除了中原一带的刀法其余都没怎么看过。九魔鬼窟,理所当然应该是南疆蛮州一带的人,武功路数亦应是如此。
“刀法高明又咋样?若不是下雨,姜老头的毒粉没法用,谁胜谁负还说不准呢。”十三姨拿筷子拨了拨眼前的一盘菜,好容易挑出一根好像没沾到毒的肉丝。
“是吗?看来十三姑娘和青衣使交过手?”晃着酒杯的手突然僵住,乔万谷懒散的眼神变得刀子一般锐利。
“哦?乔兄为何对此感兴趣?”十三姨收住了笑容,雪白的脸蛋突然显得有些瘆人。筷子停下,夹着的肉丝被扔到老远。
“彼此彼此吧。”乔万谷手往外一斜倒光了杯子里的酒,重新斟满。“不过比起青衣使刀法,想必你我对九魔鬼窟的毒术更感兴趣。”
“也是。”
十三姨放下筷子,忽然间目光转向了身着白衣的甄萧二人,脸上浮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呵,你看看这两位也真是的,明明是长老,却由着青衣使乱来呢。”十三姨上上下下打量着甄竹,盯得他心里直发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句话都不说,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人呢。”
“一些门派有些奇奇怪怪的规矩,不足为奇。比如碧鳞湾那帮人。”乔万谷似乎对两人不感兴趣。“听说曾经有一段时间,九魔鬼窟除了线女以外的长老都被拔了舌。说不准,现在仍是。”
甄竹心里一颤。拔舌也太狠了吧?居然还能说得面不改色。
“是吗?”十三姨假装一脸失望。“我倒是听说,九魔鬼窟有一项秘法,可以操控活人和死人,像傀儡一样。你说,这两位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什么?甄竹心中又是一颤,不知道十三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夸夸其谈罢了,即便真有傀儡一类的,也就其中一人,除了这两位和青衣使,可没发现有别人在附近。”乔万谷仍旧毫不关心,自顾自喝酒。
“呵,乔兄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了。”说罢,十三姨从袖中掏出一支乌青色的小镖,紫色的指甲轻轻的抚摸了一下。
“毒牙?”
十三姨微微一笑。“看不出来乔兄有点见识。”
甄竹吓得直冒冷汗。毒牙?那可是逍遥阁数一数二的喂毒暗器啊?这...这是要玩命吗?要是真扎上来,那可顾不了之前答应了什么,即便打不过也非出手不可了...
十三姨两只纤细的手指拈着毒牙在甄竹面前来来回回扫了几遍,忽然指尖一转,随即捏住毒牙向一旁的萧磬书刺去!
突如其来的变卦,甄竹完全来不及反应,眼看着镖就要刺中人了,突然间,持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十三姨一脸惊愕的表情,瞳孔收缩,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随后“铛!”一声,一重物从亭外飞入,摔在桌上。十三姨勉强躲过,回头一看,竟然是一截断掉的锄头。
青衣人随即出现在亭中,全身淋了个湿透。“十三姨。”右手举起弯刀,刀身细长半弧犹如一轮新月,水珠顺着刀锋划过,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今天可是九魔鬼窟为主,你为客,可不要不识抬举。”
“神农叟呢?”乔万谷抬起头。
“已先行离开。”
看来是毫无悬念地败了。
“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乔万谷起身拱了拱手,顺便顺走了桌上的酒坛。“酒不错。”
目送走了乔万谷,青衣人又回头盯向十三姨。十三姨原本臭着一张脸,眨了眨眼便换了一脸笑容。“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呢?”随即回头看了一眼萧磬书。“失陪了。”亦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总算是勉强化险为夷,亭内剩下了原本的三人。甄竹长吁了一口气,回头看看死里逃生的萧磬书,只见其挤了挤眼,却不明其意。“说话。”甄竹摘下蒙在脸上的白布。手似乎仍在抖。
萧磬书懒得起身,仍旧坐在方才差点被刺的位子上。“结束了?”
“你可是差点没命了!”甄竹一边喊一遍喘着气。回想方才真是千钧一发。“我们都差点没命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并没有说,不说话就保证安全。”青衣人冷冷道。虽说如此,的确还是青衣人出手相救才躲过一劫。
“哦。”萧磬书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然后呢?”
甄竹气不打一处来,还“然后”哪,难道还想来一次不成?
青衣人没有回答。甄竹回头一看,发现青衣人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秦姑娘?”还没等反应过来,青衣人身体往后一斜,幸好靠上了凉亭的柱子,勉勉强强扶着坐下。见情况不妙,甄竹立马冲上前。“受伤了吗?”上上下下扫了一遍,却不见一点伤口。
“袖子上挂了什么?”萧磬书随口一说。
经这一提醒,甄竹小心检查青衣人两边衣袖。右边什么都没有,而左边...靠肩膀处勾了一个乌青色的事物,看形状和十三姨的毒牙有些像,可是好像不知为何融化了似的,只剩下接近扁圆的一小片东西。“这...就挂着,根本没打中啊?”
萧磬书上前看了看,神色有些凝重。目光扫到左侧袖子,突然上前,一手抓住袖管, 另一首抓领口袖根处,“撕拉”一下把袖子扯开了,露出了雪白的手臂。“你...你做什么?”甄竹大惊,这举动和登徒浪子有啥区别?
萧磬书摇了摇头。仔细一看,雪白的手臂上竟然有几道伤痕,虽说已止了血,但看样子似乎很深且较新。从毒牙挂着的地方,一条明显颜色不同的痕迹顺着手臂划下来,在手腕处停下。伤痕虽大多为血红,可有痕迹越过的地方似乎明显泛黑。
“果然吗。”青衣人“哼”了一声,丝毫不为所动,干脆扯下左袖往旁边一丢。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怎么办?有解药吗?”
“逍遥阁的毒,我怎么会有解药?”青衣人白了一眼。
“那...”
沉思半响,青衣人从怀里掏出一物件,小心翼翼用一块丝绢包着。“可否劳烦帮一个忙?”
“什么忙?”
青衣人目光扫过两人,随即将事物递给了甄竹。“把这个,送去燕京许府。”
“许府?是那真假虚实的许家?”甄竹一惊。
打开丝绢,一白色玉镯,面上鬼斧神工雕了一条蛇。
“拿这去找许家老爷,告诉他,说这是风家庄仕林楼白夫人的,念在旧情,请救小主一命。”
甄竹诧异。“不是救你吗?那你怎么办?”
“啰啰嗦嗦,不去就算了!”青衣人没好气道。
“不,我是说...”甄竹正要解释,一旁的萧磬书发声了。
“要去你自己去。”
“啥?!”甄竹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要去你自己去。”
“你!”甄竹完全没想到萧磬书会如此不合时宜地说出这种话,还怕别人没听到一字不差重复了一遍。“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人命关天的事...”
话还没说完,却见萧磬书一手抄起青衣人没有受伤的右臂,右手一托直接往身后一背。“你做啥?”
“那么能吼,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去客栈。”
客栈?半天甄竹才反应过来,几步跟上。
“喂,你还真敢背哪,男女授受不亲...”
“哎呀管这么多干甚?又不是女的。”萧磬书随口道。
“啊?”
透过湿透的衣裳,青衣人身形若隐若现,甄竹眯着眼睛偷偷瞄了一眼,见其双肩略宽,骨骼关节明显,胸前也的确偏平坦。
“你咋发现的...?”甄竹凑过身悄悄问道。
萧磬书诧异。“你还当真...”突然打住,眼珠一转,改口道,“小孩子没必要知道。”
诗曰,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拂晓时分,雾气已散,肃町北大街青石板上已然均匀地铺了一层花瓣,但没多久就被匆忙赶路的脚步给蹭乱了。
林府会客厅。
“哇,真渴死我了。”孙涛喝了一大口茶,喘了好几口气,似乎是跑着来的。贾渊和其他两位随从静静地站一旁看着。
“慢着点喝,小小呛着。”朱澎埋怨道。
“怎么样了?”贾渊问道。
“没找到中毒受伤的人,倒是查出了一些事儿。”孙涛还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久前,记得是于嵩在洛坡那会儿,璧山堡也去了人,不过到了肃町就停了。据说,他们三少爷在肃町调戏良家妇女被林家人抓了个正着,而偏偏三少又是璧山堡的红人,据说下一任堡主基本上铁定了就是他。林老爷出面要求在衙门扣了一段时间,璧山堡自然不干,反正后来闹的挺不愉快的。”
“虽说璧山堡三少生性风流,但也不像是随便会调戏人家的那种人。”贾渊道。
“谁知道有没有。”朱澎道。“可不管如何,这样一来倒是结下了梁子,会有人乘林老爷病重下手也说不定。”
“那现在人呢?”贾渊追道。
“死了。据说死时四肢瘫软,嘴角垂着唾液。”
众人一惊。“碧鳞湾的腐骨浆。”
虽名为腐骨,却并非真的腐骨,而是中者主要症状为四肢瘫软无力,好比没有了骨头一般。重症者,则呼吸困难,心跳衰竭而亡。毒性十分烈,见效又快,且不留任何中毒痕迹,亦无法用银针探测,堪称奇毒之首。虽是如此,但是据说其提炼方法极其困难,因此除了苦大仇深和象征性的杀人,一般是不会用的。
璧山堡和碧鳞湾,一个蜀中,一个东南沿海,八辈子碰不着面,除非百毒宴发生了什么事。
“对了,还有一件更诡异的事。”孙涛接着说道。“记得城郊有个雨师庙吧?”
“怎的?”
“三天前左右几位农户发现的,就在不远处,一众人围成半圆,好像在跪拜不知道什么东西。全死了,都是表情呆滞嘴角垂着唾液。另外一半人,胸口插了鱼叉被捅死的。都说,看着好像某种活人祭祀的仪式。”
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碧鳞湾似乎的确和某邪教扯上点关系,类似的也算是见怪不怪了,可是此番景象听着仍然是诡异之极。再怎么说,肃町这里前后不着海。怎么看也不像这一帮邪教徒会进行膜拜的地方。
“一定是人为的。”贾渊从来不信这一类邪门东西。“看此架势,应是一众人被逼着服毒,估计就是腐骨浆,而不从的人则被当场处死。”摇了一下手中折扇。“既然是如此,那应该有个下达此命令的人,至少牵涉了一个碧鳞湾的重要人物。”
“埋之前去确认过了,看样子都是普通的教众,里面不像有领头的人。”
“既然如此,那人应该还在肃町某处。或许,很快就会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