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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梦

2019-02-19  本文已影响71人  月懒西楼

天色渐沉,火红的太阳自西垂落,也就拉开了夜的帷幕,淡墨色的街巷还未被染全,就已经空无一人,这里的夜并没有灯火通明,热闹,也是属于白天,只是某些地方恰恰相反。

“小二!上酒!”

若说花街是夜晚隐蔽的白昼,那么酒馆就是光明正大的喧嚣,那里聚集着各型各色的人群,有专门吃酒的,有偶然路过的,也有借酒浇愁的。

“小二!酒怎么还不上来!”

瞧,这位五大三粗的爷,打着咯都带着股弄弄的酒气,他面前摆着三个碗,说是一口一个喝得不爽利,可是这样子喝法,难免会被称为酒鬼,这酒鬼虽然照顾着酒馆的生意,对于掌柜的来说,却也是个矛盾的存在,您说谁愿意同一个酒鬼同席而坐呢?

小二蹑手蹑脚地把一大坛子酒抱了出来,他犹豫地不敢靠前,没想到那大爷虽然有些醉意,但是身手还算敏捷,一把将酒坛抓起,揭开封泥,酒的气味更重了。

“你小子是故意磨磨蹭蹭的是不是啊,让爷我等你那么久,怕爷没有银两是吗?”

那位爷把眼睛瞪得圆鼓,像是随时都会迸裂一般,小二本就是个胆小的人,他步步退后,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不是怕爷没银子吗,呵,那就在爷尽兴以前,先请你干了这坛吧!”说罢便动起手来,欺身将小二压倒在地,一手捏开那人嘴巴,另一手里酒坛倾斜,就要灌酒。可是却迟迟不见有酒落下,那位自称是大爷的壮汉疑惑地回头看去。

“你打扰到我家大人的酒兴了。”

冰冷的声音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正值寒冬的原因,让大汉打了个寒碜。那声音的主人此刻正握着酒坛,用一种俯视蝼蚁的眼神看着那方才 还在叫嚣的大汉,“识相的就不要管爷的事!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大汉口气也毫不示弱,可是当她想夺回自己酒坛的时候,竟发现,自己的力气撼动不了酒 坛一丝一毫!

“在此地闹事,我看吃不了兜着走的人是你吧!”

那人劈手夺过酒坛,顺势握上了大汉仍打算争抢的手,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了大汉原本因饮酒而略带红润的脸色此时已经憋得铁青,口中还不断地告饶。

这一番风波,就到此结束,那个人接受了掌柜和小二的感谢,径直回到了靠窗的位子上,俯首汇报:“大人,此地鱼龙混杂,请您移步到驿站。”他眼前的是一个略显年长的男人,男人面色不愠,桌旁也已经空了几个坛子,不过,他用的是二两的酒杯,这种喝法,也不知是已经喝了多久,听着身后人的话,他挥挥手,道:“这 里我熟,不会有危险的。”之后连眼都没抬,继续喝他的小酒。

“掌柜的,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乞丐?”掌柜闻声抬起头,只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已踏进了酒馆,心中不悦:这人开口竟然是来找乞丐的!今日尽来些添乱的,真正喝酒的也就窗边的那一位了。

“乞丐一般可进不来我们这个门儿,公子,您要想找乞丐,也不应该到酒楼里啊,去城西的破庙看看,那里的乞丐可是多得很!”掌柜的重新垂下脑袋鼓弄着自家的账本儿。

公子听着自己要找的人被等同到城西的那些乞丐,不自觉地反驳道:“不,不是的,他不是一般的乞丐!”

“哦?那个乞丐还是个有身份的??”

“他曾与我是知音,后因为一些事情才沦落至此的。”

“这样啊,那,那个乞丐长得什么样子?门口有时倒是会有几个乞丐讨赏钱。”

“……在下,不知道……”掌柜无奈地抬头,仔细看了公子一眼,只见那公子脸色泛青,模样像是在外头寒风里找了一整天,顿时心生一计,语气一改方才的不耐,变得谄媚起来。

“公子,这个时段儿啊您是找不到乞丐的,要不,您进来喝杯水酒暖暖身子?”掌柜眼见公子没有反驳,抓紧让小二把人领了去,别到时候煮熟了的鸭子自己飞了。

“哼,到酒馆来找乞丐,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如果让你找到还真是奇了!”掌柜的嘴里嘟哝了几句,又开始对他的账了。

这厢小二正将公子引到中间面窗而坐的位子,窗边那位大人突然急蹿过来,“庆余?!庆余是你吗?”他抓住公子的手,被公子下意识躲开只抓到袖子!

“抱歉,您认错人了!”

公子想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可那人太用力了,一时还真是无法抽身,公子生了些怒意,抬眼想去理论,就看到一位年长者,与父亲年纪相 仿,看穿着,并不像是如此鲁莽之人,可是他眼中极力地渴求,让自己不忍心去否认他的说法。

“庆余,当年的不辞而别真的是无奈之举啊,你……”

“大人!”身旁的随从适时阻止了这位大人说的话,也缓解了公子的尴尬处境,“这位公子可是位年轻人,这年龄上肯定不可能是庆余大人的。”大人也睁开了被酒朦胧的双眼,才看清,眼前的这人,可是可以做自己儿子的年轻人,自己怎么会将他认成自己的好友呢。

“……呵呵,看样子真是喝醉了,在下失礼,如不介意,就到我桌上喝一杯,给你陪个罪?”这样一个礼节性的道歉,也并不是诚心相邀,大多数情况会被拒绝,那么就两不相干,继续各自消愁。

“那个,请问您口中的庆余,是李家老爷的字吗?”公子觉得奇怪,按照他父亲的这个身份和地位,已经没有谁敢直接称呼其字了,这个人,会是什么身份?

“正是。”

“那您是?”

“???”

“实不相瞒,您口中的庆余正是家父。”

“哦,原来是小囡子!”公子突然听到了自己的乳名,面色有些绯红,他是母亲难产而出,幼时有多病多灾,于是取了个女孩的乳名。

“那您是?”

“我是你黎世叔啊!”公子才恍然大悟,面前这人就是父亲曾经的知己好友,后来高中,就再未回过家乡的黎世叔,难怪能叫出父亲的字和自己的乳名。

“来,我们爷俩先喝两杯,哈哈哈,多年未见了,已经长成了俊小伙了。”大人一改方才的忧郁劲儿,喝酒也豪气起来,让随从换成了大杯。

“黎世叔,您这次可算衣锦还乡了!”

“哪里哪里。”

“父亲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肯定会很开心的。”

“你父亲他,还好吗?”提到李老爷的时候,大人情绪又恢复成了方才的失落,转念又笑起来,在孩子面前,怎么能做出这种模样呢?

“如今没有我这个不孝子在,父亲应该好得很吧。”公子提到父亲也是五味杂陈。

“我,也听说了一些你的传言,年轻人,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不必拘泥于仕途。”

“若是家父能这样想那就好了。”

“??!这,这些话,原本就是你父亲与我说的啊。”

“…………”

“可是,父亲他,一直都执着于让我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因为这,还,连累了那个人。”

“那个人?”

“是我的好友,也是知音,但如今,却不知身在何方。”公子为了掩饰心绪,立马转了话题, “世叔若是认为父亲是知己,为何要不辞而别!?”

“孩子啊,人生一世,知己,是可遇而不可求,若没遇着,那草草一生也无碍,但遇到了,那便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可惜这缘分有时候,却是太浅。” 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在跟他解释着当年的事情,但是有些事情,牵扯太多,就像他不希望将那人的原委告诉世叔一样,任何事情只有结果,而事实,早已铸成,与他人也早已无尤。

“既然遇到了,不是应该怎么都不会放手吗?!”

“……这,知己虽是重要的人,却也仅限于两人之间的交集,其他的,也就无能为力了。” 听着世叔的叹息,公子听得出来这句话中也掺杂了世叔的不忍不舍与无可奈何。

那一夜,两人喝了不少,聊得更多,他们像是忘了年纪的差距,但是每个话题中,都少不了李老爷的参与。

公子回到溢香阁,面对着众姐妹们的悉心关怀,他没了往常的嬉笑,道:“众位姐姐,实在抱歉,在下无法在此担任琴师了。”

一阵唏嘘声后,浓妆女子微微笑道:“公子绝对不是长居于此的人,蛟龙潜水也只是暂时,只希望公子闲暇时光,能够前来探望。”

众女也纷纷表示不舍,却都没有挽留的意思。

是夜,城郊。

月色不明,一曲琴音袭来,敲醒了夜的迷梦。

那是一位公子,席地而坐,将琴至于膝上,正弹奏着。

那音色绮靡动人,婉转不断,像在编织着一场梦境,梦里幻彩纷呈,如春日般百花竞放。风声袭来,像是吹醒了沉睡中的鸟雀,也吹醒了弹奏中的公子,乐声开始跌宕,梦中人沉下一脚,一切便悉数落空,没有颜色,没有花开,只剩下夜的黑,涂抹进脑海,继而沉痛不已。

“公子,您这琴声用来催人梦醒,在这瑟瑟寒夜,是不是太不风雅??”

一声人语打断了乐音,公子缓缓抬起头来。

那是一个乞丐,衣着是乞丐,但是那面容,却是清风一般,吹进了公子的心头,让公子的琴从手底滑落都不知道,还好那乞丐眼疾手快,几步赶过去,接住了琴身。

“少爷以前很看重这把琴的,怎么可以让它摔着呢?”语气中带着些责备,实则是为了转移话题,可是公子却不给他这个机会,问道:

“你,一直躲在这里??我找了你很久,他们说你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一连串的问句让乞丐无从回答,只顺手抚了抚公子的肩头,让那人先平静下来,再慢慢道来:

“当时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劫匪,躲过了瘟疫那一劫,后来,一位大人路过那里,救出了我,他本意想让我跟随,但是,我只有少爷一个主人,所以,就一个人上路了。到了镇上,先去李府,才知道少爷您早已不住在那里,后来得知您进了溢香阁,可是那种地方,我又进不去,只能在窗外等着,还好那一天听了您的曲子,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就先呆在这守株待少爷您啦!”

公子安静地听着,他知道这简单的描述下是多么心酸困苦的历程,而当时的自己在干什么?以为他不在人世而彻底堕落,还是同父亲争吵?这些对于眼前这人来说,是毫无帮助啊。

“少爷,我在劫匪那里可是学会了一手绝活,要不要看?!……”乞丐准备献技的动作让公子打断。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这个人已经失踪三年,他在外,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活,还会是那个曾经的他吗?

“追随少爷,只要您还要我!我永远都是您的知音者!”乞丐的手抚上了琴弦,他并不会弹,却能够听懂。

一个穿着仆人衣着的孩子被华衣少年领着,从长廊里匆匆穿过。

“少爷,您拉我来干什么?”孩子有些瑟缩,他来这里时间不长,也知道很多地方不是他这种身份的仆役能够去,可是眼前这孩子气的主子,却将他拽来拽去的,不知道这一次又要干什么了。

“过来,我要你听我弹琴!”小主子露出一脸得意,听说前几日,老爷给他请了位师傅,专门教授琴艺,小仆役怯怯地盯着那个琴,似乎是没有见过这等高雅之物。

“少爷,我一个粗鄙的人,怎么能听得懂琴呢?”

“钟子期就是个樵夫,可是他就能听懂极高雅的曲子!!”这少爷认准了一件事,就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可是,樵夫,曲子,又有什么关系吗?小少爷看着仆役疑惑却没有反对的样子,心情甚好,于是好心地给他讲了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

“我们要成为俞伯牙和钟子期那样的知音哦!”仆役听这说法,难道小少爷是要将自己看做知音?!瞬间感动地就要留出眼泪来,狠狠地点头应和着:

“嗯!!我会好好听的!”

乞丐回忆着曾经的事情,并没注意到身边公子的变化。

“好,既然你说了要继续跟着我,就不要后悔。”公子面色隐在黑暗里,就在他疑惑之时,被一把推进了河里,更深露重本来就容易生凉,这下子,可让他试到了透心的寒意,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岸边的公子好整以暇地环抱着臂膀,道。

“浑身脏兮兮的,也该好好洗洗!”他抬起眼,朦胧的月色下,看到了公子微微上扬的嘴角,便明白了他的意图。

一只手突然抓上了公子的脚踝,一个用力,就把人掀进了水里。

“少爷也一起洗洗您的脂粉味吧!”

冬日水中嬉戏,结果,自然是两人同时染上风寒,最终,两人重回了李家,和上一次一样,也是将养多日,才好转起来。

那日,李老爷来看望儿子,这几日,父子俩的关系已经缓和许多,那个人不仅没死,又回到李家,如今竟作威作福地当成半个少爷供着,这一点,李老爷很是不甘心,但是,一瞧自家孩子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容光,还是算了。

“父亲,”他欲言又止,李老爷叹了口气认命地说道:

“他在你隔壁,他以前的房间里,放心,我李家不多他这一张嘴吃饭。”

“不是的,父亲还记得黎世叔吗?”听到了这个称谓李老爷脸色乍变,“平白无故怎的提起他来?!”

“前几日,我在酒楼遇到他了。”

“他,回来了??”李老爷地这件事情好像根本就不知情似的。

“父亲不知道他回来?”少爷需要确定,当天世叔说父亲是不愿见他,而父亲却不知道他已经回来的事实,这中间是否有些误会??

“他回不回来与我何干?”

“父亲与他不是知己好友吗?”

“那都是曾经的事了!”

“父亲为什么不想见他?”

“他,他若想让我见他,当年为何要不辞而别?!”

“这么说,父亲你没有拒他于门外?”

“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回来过!”李老爷的话让少爷更加坚信,自己的父亲,其实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只要有那人的一个示意,他们这段知己缘分,就不会被切断。

“黎世叔说,他曾下过拜帖……”

三日之后,黎大人按照日程必须启程,还是在那个路口,也是这样冬天冷风迎面,如利刃,要划破从容的面色。

“大人,我们该上路了。”随从自马车上下来,他家大人已经在这个路口等了一个时辰,他并不知道大人等的是谁,因为他是半途中才跟随在大人身边,但是耳濡目染的,他似乎明白大人一直想见他的理由,那个人是大人求学时的知己好友,多年未见,因为当初是不辞而别,所以这一次,大人是抱着歉意前来,却被拒之门外。若是自己是那个人的话,对这种不告而别又失去音信十几年的知己,早就没有了见面的必要,可惜大人他就是不明白。

蹄声缓缓,车轮碾压着地面,吱呀,吱呀,像是细语,诉说的是留恋?还是遗憾呢?

“停车!!!黎世清!你给我停车!!”

声音带着喘息,却依然清晰可辨。

大人掀开帘子对着车夫唤道,“停下来!”车还未停稳,人已经跳了下来,两位不惑之年的友人,安静地对视着,他们太久没见,似乎都以为久到能忘记彼此的模样,却在相见的那一刻,又发现,各自的面容早已印刻在心头,无法抹去。

“庆余,”

“嗯”

“你老了。”

“你也是。”简单的问候,简单几个字,就已经囊括了分离十几年的所有经历,李老爷拿出准备好的酒壶,朝着黎大人晃了晃。

“听说你今日要走,我带来了薄酒,为你践行。”对于践行,黎大人很是愧疚,上一次,是自己剥夺了践行的机会,正要道歉,却被李老爷中气的声音打断。

“别说了,当年没能给你庆贺,今天,虽然迟了十几年,但也算是给你补上了。”说完,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黎大人松了一口气,这十几年的亏欠终于得到了解脱,如今,他们还像是当年那样,他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对面,是以酒为他践行的好友!

“好!”

小番外:青出于蓝

李老爷与少爷早已握手言和,如今的关系比之之前还要融洽,近乎无话不谈,这不,两人正在棋盘上厮杀着,就提到了知己的问题。

“真想不明白,一主一仆怎么可能成为知己?!”

“父亲你和世叔当时都是怎样的身份?”少爷也不恼,只是将话题转到了父亲的身上。

“我与他出自同门,读书见解又相近,故而引为知己,你们呢?一主一仆,本就不是同一身份的!”

“但是我的琴音只有他懂。”

“那是你从小训出来的,照我说,你从小养一只狗,每天对他弹琴他也能听得懂!!”

“那请问你和黎世叔为何后来分道扬镳了?他入官场,你做了豪绅?!”

“……”

“孩儿可以马上叫他过来听曲儿,父亲能叫动黎世叔吗?!”

“……”

“不论前路如何,我们总归是在一起的!”

“……”

一局终了,父亲的输了儿子二十多个子,照常的话,肯定是要追回来,再战他一局,这一回,倒是自己先累了,遣少爷回去。

少爷来到自己的书房,那个人正趴在书本上,显然已经是睡着了,少爷解开身上的披风,给他披了上去,心中不无欣悦:

“若仅仅是知己的话,那么他肯定会有他的生活,可如今他是我的,我们是主仆,就有理由将他捆缚着,父亲,你不得不佩服儿子青出于蓝!”

案者语:之所以称作是醒梦,是指,公子的知音之梦,终于醒了,那是他一直所困,他一直对抗的就是父亲对他的知音两人之间的破坏,但是,见过父亲和世叔之后,他知道了,知音重要,生活也是很重要的,当我们遇到知音会珍惜,如果失去,却也不能就此消沉,最后,他究竟有没有继续沉溺在梦里,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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