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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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大姑排行老大，我们就都喊大姑。

虽说是80多岁的老人了，头发早已花白，还常年腿脚疼，大姑的皮肤却依然保持着儿童般的白皙红润，真的是“鹤发童颜”！我常常奇怪，自幼吃了很多苦又含辛茹苦养大四个儿子的大姑，为何身上丝毫没有被生活暴击的痕迹，还保持着这么年轻的状态？

大姑比父亲大8岁。听父亲讲，奶奶因为忍受不了爷爷的好逸恶劳，还怀着叔叔的时候，就一气之下去了几百里外的娘家，怎么也不肯回来。没有了奶奶的管束，爷爷更是浪子一般，出去骑骑马，会会朋友，怎么恣意怎么来。全然不顾家里的两个孩子，还有那两亩薄田。那时大姑不过十二三岁，却自觉地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她像个小母亲一样，细心照顾着年仅五岁的弟弟——我的父亲，学着种田做饭，缝补浆洗。一个柔弱的女孩子，竟这样默默支撑着一个家十年之久！她成家之后，又和姑父一起为这个家不遗余力地付出。父亲说，他和爷爷穿的衣服鞋子，全是大姑一针一线缝的。因为家里穷，父亲面临着失学，是大姑和姑父坚持不让他辍学，一趟趟地去几十公里外的地方拉砖，换来微薄的血汗钱，供他读完了高中，直到他去部队……

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一个女孩子为这个家贡献了自己的全部青春，并且从无抱怨，甘之如饴，视父亲和弟弟的快乐为满足？是骨肉亲情的牵绊，是与生俱来的责任感，是咬牙也要坚持下去的勇气！大姑表面柔弱，内里却有一颗顽强的心！

父亲复员回来，大姑姑父又操持着给他成了家。工作家庭都稳定下来后，父亲去了奶奶的娘家，把奶奶和叔叔一家接了回来。这个家庭终于完整，大姑欢喜不已，又接着把她的爱倾注在奶奶身上，倾注在我和弟弟，堂哥和堂妹身上。她一家和婆婆小姑子住在一起，人口众多，地也十几亩，可她总会抽出时间回来住一阵，帮着奶奶缝缝补补，给我们做可口的饭菜。还经常接我们去她家照顾，帮助她的弟弟们分担。可是，她家就有四个孩子，后来又添了好几个孙子孙女。那么多张嘴吃饭，她就不嫌烦、不嫌累吗？

印象中，从没见过大姑发过火，抱怨过谁的不是。尽管也曾听妈妈说过，表嫂们有的脾气不好，会冷言冷语冲她。但她从不回怼过去，还是默默地把该做的事做完，让表嫂们无话可说。她对我们更是耐心温和，我们也特别喜欢偎着她。那时候，爷爷奶奶已经分开住，大姑住在奶奶家。我常常在妈妈快做好饭的时候去叫大姑吃饭，甚至经常和堂妹“抢”大姑。现在想来，那都是对大姑的爱呀！她爱我们，我们也和她感情深。

大姑和姑父辛苦养育的四个儿子都出息了，一位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做了医生，在我们当地很有名气。两个从军的表哥转业后都留在了省会城市，从事着令人羡慕的工作。大表哥虽说没走出去，但是努力肯干思想上进，很年轻就入了党。并凭着一腔干劲承包了几十亩地，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后来又因为在村里极高的威望，被推选为村里的支部书记。也是他一直守着大姑姑父生活。他们不愿意去另外几个儿子那儿过大城市的生活，年老了就喜欢在家种种菜，养养鸡鸭，闲了和村里的老头老太太聊聊天打打牌，很是惬意。

大姑姑父的八十大寿，他们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孙女孙女婿们，姑父的外甥们，还有我们这些大姑的娘家人都来了。磕头祝寿的时候，一院子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两位老人家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大家都说两位老人有福气。儿子们在身边不在身边的比着孝顺，孙子孙女们也都特别懂事，有几个上班了，有的正上大学，对他们的疼爱甚至超过了对他们的父母。是了，这些孩子们，哪个不是大姑尽心尽力地带大，上学了才送回父母身边的呢？双向的爱更是感人至深其乐融融！

本以为大姑姑父就此一直幸福无边，意料不到的噩耗还是袭击了这一对善良慈爱的老人。大表哥不幸患了肝癌。面对治疗的无底洞，这一大家人没有谁躲避退缩，纷纷积极地出钱出力，想办法找最好的医生，力求让病人得到最好的治疗和照顾，让大表哥的生命有质量地延续了五年。作为农村家庭，遇到这样的情况很难坚持下去，何况是五年连续不断的付出，但是大姑姑父一家做到了！

令人痛心的是，大表哥后期因为消化道出血合并器官衰竭，生命还是走到了尽头。五六十年的朝夕陪伴，最终还是撒手离他们而去。大姑悲痛不已，连眼泪都哭干了。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不能见到任何她的亲人，一见到就为失去了她的大儿子大哭。大表哥去世百天了，她还是夜不能寐，常常把姑父哭醒。

孩子们都很担心她，二表哥把两位老人接到市里，专门租了个带院的一楼供老人住，下了班就去给老人做饭，陪老人说说话。几个大点儿的孙子孙女们都把家安在了市里，一到周末齐聚老人家里，做饭洗衣拖地，忙里忙外。小孩子们或簇拥着老人们看电视，或跑来跑去，这热闹竟胜过在农村老家。慢慢地老人开始有了笑意，也接受了大儿已去的事实。斯人已逝，生活总得向前，活好当下才是对逝者最大的告慰！

从大姑姑父搬到城里，我去那儿的次数也更多了。我能感受到每次去看大姑时她的欣喜，尽管她有很多亲人的陪伴，但是侄女的爱也不可代替吧。这里有正月十五后闺女给父母“送大雁”的习俗，大姑没有闺女，我自责无旁贷。今年闰二月，又给两位老人买上“闰月鞋”。老人们嗔怪我乱花钱说家里啥都有，还是喜滋滋地换上了新鞋子。听着他们说“穿上又轻又舒服”，我也由衷地高兴。

愿83岁的大姑一直幸福下去！愿两位老人久久陪伴，健康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