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等生
游戏三杀队友控线失败,吴迪烦躁地猛吸一口烟。
妻子这时候推开书房,满眼嫌弃地说,“少抽点烟,对胎儿影响也不好。”
吴迪关了电脑,摁灭烟头,站起来径直走向客厅。
妻子扶着腰跟在后面唠叨,“别老想着打游戏,这个月底要交房贷,银行都在催了…”
吴迪抢先怼着她,“知道,我都知道,月底发工资再说。”
妻子看着他不耐烦的神情,也是一口气堵着说不出来。
想着也快临盆了,情绪会影响孩子,就识趣地收起了话端。
吴迪看着妻子走进卧室关上了门,又情不自禁地点了根烟跑到阳台上抽。
他想起上午陪妻子逛母婴市场时,扫到那个老式筒子楼巷口“神算子”的招牌,和一些寺庙景区周边的算命摊位差不多。
直觉告诉他,自己应该算一卦。
吴迪这样想着,拿起沙发上的风衣就出门了。
“神算子”看起来和那些普通大爷穿着打扮没什么两样,但是与外面带着圆墨镜假装盲人的算命先生不同,“神算子”是真的瞎子,他有先天眼疾,眼眶里只有颤动的眼白,眼球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眼翳。
吴迪没敢盯着他看,说完了自己的生辰八字,“神算子”一声唏嘘。
吴迪心里一紧,“我…”他嗫嚅道,“过得这日子能变好吗?”
“神算子”摇头晃脑,保持面无表情的神色,点头。
“嗯,命传后世,天道轮回,必有大转。”
吴迪喜笑颜开,果然是有天数的。他就知道。
吴迪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
父母都是普通人,他从小都是中规中矩,学习成绩中游徘徊,老老实实一路顺风顺水,邻居亲人都说这孩子将来肯定是安稳的命,没什么大作为。
可是,吴迪不这么想,他总觉得能否有出息不是别人说的算,这事得靠自己。一进大学,他就下定决心要从中等生变成力争上游。
出类拔萃的人才那么多,加把劲,好像能够得着什么,希望貌似唾手可得,可仰望久了,脖子酸了腿也软,一松懈,一切又变得遥不可及,还是回到了原点,中等生的标签像是个诅咒,在中间的位置上不去又下来,不好受。
后来毕业已是随波逐流,工作随波逐流,婚姻随波逐流。家里没背景,在中小城市什么都得靠自己。
刚毕业那会儿,吴迪身边玩得比较好的几个哥们儿回到老家搞自主创业,混得风声水起,想想自己也不比他们差多少,只是少点干实事的勇气。问他们经验吧,人家遮遮掩掩地根本不会托盘而出,倒是有个实诚大方的同学告诉他,融资问题先找银行,看准市场立马下手保准赚的盘满钵满。
吴迪那时候年轻,没想太多,脑袋一热就投入几十万,在家乡小城市办餐饮连锁。初期火热,不求回报,没到两个月,日夜颠倒,忙得脚不沾地,体力和精力都跟不上。再看看那些在家乡混的同学,个个不都是油嘴滑舌,哪里混得光鲜,还不是背地里应酬活得像只舔人的狗。感觉自己辛苦得没意义,慢慢的就冷了,低价转让了门面草草收场,把家里的积蓄也赔得精光。
父母就吴迪一个儿子,倒是没有怨,但都劝他现实点别净想着发大财的梦,在离家近的城里买套房子安稳地过日子就行。经历了这次创业,吴迪也觉得年轻时闹一场该够了,是要看清现状找点体面点的靠谱工作,慢慢磨出来,过个合合美美的小日子也很不错。
现在的公司他已经待了五年了,还是父母当初靠走后门帮他找到的。从最开始的职员干到现在也只是升到主管。跟他同时进公司的那一拨同事,老早跳槽的跳槽,升职的升职。
只有他,还在起始点浮沉。
他也想过原因,自己内心是不愿意接受父母的安排,也不想活的没尊严四处讨好上级领导,因此人际关系处理得不圆滑,和父母关系也闹得很僵,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现在的妻子。
吴迪和现在的妻子结婚三年多了,也是父母托人介绍认识的。
在那之前,他还是有个准备谈婚论嫁的女朋友的。对方是自己的大学同学,在吴迪创业初期她也一直支持自己。后来赔钱了,女方父母觉得女儿嫁过来会受委屈,当机立断没让两人再来往。
吴迪很长一段时间没走出这段感情,也在很大程度上改观了他对金钱的看法。
再之后,日子过得马马虎虎,自然对爱情没有了当初的热忱,对婚姻也没了什么期待。
介绍人把相片给吴迪看的时候,他也觉得现在的妻子挺好的,长相不美艳也不丑,家境也是一般般和自己也挺合得来,很适合过日子。见面之后就确定了关系,热恋,登记结婚,都是按程序一步步来,走到今天也没什么大的分歧。
自从今年年初妻子怀孕之后,花钱的地方更多了,加上双方父母养老问题,吴迪越来越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意思。平平淡淡的,一点味道都没有。
都说富人和穷人的日子,各有各的过法,就是这样夹在中间层的人生,隐隐感到一种不安和绝望。也是这种感觉使他的生活如同黑暗里的困兽,想咆哮也找不到出口。
是什么时候开始,吴迪也相信了命运这回事。曾经他也是那么鄙视服从命运安排的人,现在却觉得任何人的一生早在出生时就已成了定数。
“神算子”的这句话,让吴迪枯竭的内心燃起了一丝火苗。他不甘心地问“神算子”,“大师,那为什么我今生就没摊上好命呢?”
“神算子”闭着眼睛,鼻子冷哼一声,说道,“吴迪亦非无敌,骄之成纵,适得其反。”
吴迪好像参透了大师的妙言,走在回家的路上,初秋的微风散漫的吹向他的衣襟。
吴迪有些释然,又有些难过。
原来,命运是没法操控的,高低分配也是有原因的。也怪他父母当初给自己取的这名字,太张狂反而摆脱不了中等生的宿命。
吴迪回家向妻子叙述了“神算子”的话,妻子知道他花了五百块钱跑去算命,气得脸都绿了。
积了一天的怨气,破口就一顿数落,“一开始公司要你进修,你说你要顾家,最后这么多年混成什么样,家你顾了吗,每天一回来就是打游戏,说要实现梦想,你有行动过吗?还看不起做生意的,现在哪个做生意的混得不比你好?要钱没钱,要梦想没梦想,孩子将来真的会好命,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去吧!”
吴迪被她的话训得莫名其妙,本来就是五百块钱的小事,想让她顺心点反而小题大作。妻子这下倒好了,气得动了胎气要提前分娩。
吴迪送妻子去了附近医院,赶紧联系父母。他已经想好了,孩子出生的名字一定要自己来取。
在医院里,双方父母都焦急得不行,好在命大,最后还是幸运地等来了母子平安的消息。
吴迪站在妻子的病床前,满眼宠溺地看着儿子,正逗着小孩笑,头也不抬就对妻子说,“儿子名字我想好了,就叫吴庸吧,中庸之道,上层之人。”
妻子闭着眼,没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