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仙成仙记
如果成仙讲究仙缘,那不得不说,樵夫属于最有仙缘的那部分人,究其原因,有这样三条:
一,贫穷。做樵夫的都是穷人,但正是因为贫穷,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接受着“富贵不能淫”的考验,其中总有那么一部分人真的经历住了考验,开始将世俗珍宝视若无物,追求起心的超脱。
二,总在山中转悠。这条属于机会说,虽说有句古话“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世”,但真从寻仙概率上来说,从清静幽远的山中寻一位仙人要比从繁杂纷扰的人世间寻一位仙人更容易。故整日从山中转悠的樵夫遇到仙缘的概率要远远大于八百年不进山的人。
三,斧子。斧子是樵夫使用的看门的家伙,大家可别小看斧子,斧子在神仙中是有特殊地位的。盘古开天地,传说就是用的斧子;刑天舞干戚,干戚,就是盾和斧子;至于后来者,二郎神和他的外甥沉香,一个劈桃山,一个劈华山,用的也都是斧;还有一位名声不显的吴刚,虽然成了神仙,却干着樵夫的活,举个斧头,在月中整日地伐那颗永远伐不倒的桂树。
人最怕闲,闲下来就出事。王老员外死时,给王小二留下了不薄的家财,王小二从此脱离了他死爹的管束,开始了悠闲浪荡的生活,以上“仙缘三条”,就是某天吃饱喝足闲得发疯的他躺在床上想出来的。一想到“仙缘三条”,王小二在床上一蹦而起,躁动地在家里走来走去,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散尽家财,做樵夫,寻神仙去!
王小二还真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第二天就把家中资财算了算,将乡人们召集起来,只给自己留下了几间破屋和一把斧子,其他家财一散而空。
从家财散尽那日,王小二就腰间插着斧头兴致勃勃进了山,三天后从山里出来,王小二面黄肌瘦,眼神呆滞,脚步虚浮,嘴唇干裂,连自己的三间破屋都没回,开始一家一家敲乡人的门,问大家能不能把家财还给他。大家见他可怜,纷纷给他吃了碗闭门羹,以此答谢王二傻子的慷慨。王二傻子,是大家在王小二进山的这三天给他新起的外号。
就这样,王小二从一个立志寻仙的理想青年成了个落地现实的砍柴青年,为了填饱肚子,他开始了自己真正的砍柴生涯。刚开始,他的心中还抱着些许寻仙的希望,遇见山洞石缝,老树奇花,还会去探索一番,等砍了几年柴,过惯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见惯了山中景物风貌,再看见山洞石缝,他连停脚的欲望都没有了,再看见老树,若是恰巧背痒,他才会靠上去磨一磨背,看见奇花,他则会跑上前一跺脚把它踩在脚下。
王小二腰间的铁斧也抵不住时间的磋磨,换了一把又一把,他整日风吹日晒,满面风霜,脸上尽是苍老之色,不到四十的人看上去却像六十多岁。
某天,他的艰苦的砍柴生涯终于结束了,这当然不是因为他真的时来运转,有幸寻到什么神仙洞府,遇到仙缘,而是因为他砍柴的时候一不小心,脚一滑,滚到山下,头磕到石头上,磕死了。
王小二死的这天晚上,曾经在王小二散尽家财时,得过王小二资财的人,都同时做了一个梦,在梦里,王小二跪着求他们,说他在山里某处某地摔死了,看在当年得过他一些资财的份上,去山里把他尸体抬出来埋掉吧,否则他的尸体在山中要被野兽啃食掉了。
王小二进山一直不见回来,乡人们又接连几天做了这样的梦,事情便在乡人间传开了,人们在田间地头,乡镇街角,交头接耳,嘀咕着这个怪事。乡人们向来怕神神鬼鬼的事,可王小二托梦这件说不清道不明的怪事,乡人们却不害怕,乡人们想,这有什么好怕的呢?王小二在梦里是跪着求他们的,跪着求人的,就算是鬼,也不怎样令人害怕。因此,王小二的尸体躺在山中,也就没有一个人去给他收。
这样的梦连续做了十几天,某天,乡人们终于不做王小二跪着求人的梦了,他们的梦换了,梦里的王小二不再卑躬屈膝跪下求人,而是一副凶恶模样,脸上流血,光着上身,举着他砍柴的斧子追着人脑壳砍。乡人们白天再醒来,刚开始还装作无所谓交流新梦,可当几天后逐渐有人开始患上了头痛病,寻医问药效果不大,乡人们才终于正视起了王小二。正视归正视,乡人们这时候还不愿意妥协,还并不怎么看得起王小二这鬼。如此又过了几天,当有人因为头疼难忍开始在床上打滚时,乡人们这才不得不面对王小二这鬼“惹不起”的现实。
王小二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家有薄财的富少王小二,也不再是那个贫苦樵夫王小二,更不是那个跪着求他们收尸的王小二,而是可以魇镇得人头疼难忍的王小二,有这样法力的王小二,他们不得不重视。
乡人们一商量,选了几个人去了山里,按照王小二托梦的位置,寻到了王小二的尸骨。王小二的尸骨早就被野兽们啃食坏了,衣服全都被咬得残破不堪,只剩一点碎布,尸体也几乎只剩下骨头了,倒是他的鞋子,还完好的穿在脚上。
乡人们将王小二尸骨拾捡回来,商量怎么处理,有人提议就按照最早王小二托梦说的,寻个地方埋了就行,这时候有见识的乡老站出来反对,说这样可不行,王小二如今不是一般的鬼,是一位有法力的鬼,能给众人带来灾祸,处理这件事情要慎之又慎,要揣摩二爷(对有法力的王小二鬼的尊称)的心理,办事办到他老人家的心坎里,这才能祛除灾祸。
众人坐在一起,集思广益,竭尽心力,终于有一个人一拍大腿,说道,二爷当年散尽家财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成仙,如今他虽然死了,却有了法力,这是什么,这正是神仙啊!咱们应该把二爷供起来,求他成为咱们乡里的神仙,护咱们这一方平安!到时候二爷成了自己人,自己人还好意思害自己人吗?众人一听,齐声叫妙。
神仙都有名号,二爷这位神仙又应该称个什么名号呢?乡人们又都坐了下来,皱起了眉头,忽然,一人站起,说道,不如就叫赤脚仙怎么样?众人一听,先是一愣,随后似想到什么,皆面有异色,大家相互看看,见众人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脸上一起升起默契的笑,定下了王小二的仙号。
前面说过,乡人们去捡王小二尸骨的时候,王小二也不算一无所有,他的脚上还余着一双草鞋。可乡人们去捡拾王小二尸骨,本来也不是心甘情愿,而是因为受了王小二魇镇,在回来的路上,早有人寻了个机会,“一不小心”就把王小二唯一剩下的破草鞋一扬手“失落”下了山涧,随着鞋子掉进空荡幽深的山涧里,王小二真的成了个一无所有的赤脚鬼。二爷是有法力的,乡人们只能无奈俯首帖耳,但也只是貌虽恭之,心窃怨之,他们虽然端着一碗白米饭给二爷上贡,但也不妨他们在白米饭里掺上几粒沙子,硌硌二爷的牙。这是一个小把戏,乡人们却用起来却得心应手,心满意足。
王小二早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天,魇镇乡人用尽了他所有的怨念,乡人们刚把他的尸骨捡出山来,他的魂灵也就飘飘渺渺随风散了,后面乡人的这些小心思自然也就不知道。
他更不会不知道,他最后的无可奈何鼓足勇气的凶恶,帮助他达成了他多年前的糊涂夙愿——他成仙了,人们给他建庙烧香祭拜,称他为赤脚仙!他恐怕该瞑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