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一阙菩萨蛮道出了烟雨江南、水墨江南、娴静江南。巧笑明眸，顾盼频频，重重云雾缭绕下的，是如梦似幻、令人醉心的山水画卷。临立山间高处，凝望远方层层叠起的峰峦，时隐时现的翠色融入朦胧的云烟之中，是云雨覆作于连峰间还是重山遁匿于烟雨的罗裙之下？唯有几声交错杂响，灵动清脆，浑然于天地间，自然的婉转鸟鸣，才将我游荡的思绪牵回峰峦之下。眼前的一缕淡淡的炊烟从村庄上空袅袅升起，白墙黑瓦，青石小路，涟漪溪水，墨色天空，缥缈映在桥下流水上，映在池塘婷婷窈窕的莲叶露珠上。但这露珠怕是难以承载这模糊了的，融合了的淡墨浅青的江南山水，在孩童的嬉笑声里沉落下去，水面上泛起圈圈重叠的水晕。

      而这淡墨色的溪水令我回想起昨日，似乎它是荡漾在檀木桌子上的青花笔洗之中，随笔渐渐渗入宣纸，写下心思、雅兴、离愁或是那幽怨声声，没有喧嚣与吵闹，沁润人心的烟雨庭院内，静下心来可以听得见墨迹游走的声音。了却浮躁，点点滴滴，烟雨从清晨弥漫至黄昏，从青绿的茶汤泡至无色，一封锦书早已远寄，寄去崇山峻岭之外的他乡，只剩下静听光阴的流逝，“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

      波渺渺，柳依依，日暮深沉天已晚，思绪早已过山川。春天的江水在春夜里是平静的，安静地流淌，已不见白日水势的浩荡。这是水的兴致，洒脱自然。曲曲折折绕过草木丛生的方方洲渚，随性地流淌过山林，穿隙过石，涌进原野，在月光下闪耀着银白色的粼粼波浪。皓月高悬，春水带着春光缓缓步进似是不羁，似是无念，似是信步入了城。此时的明月，皎洁如飞天之镜临于丹阙，绿烟灭尽清辉散发。照的是流水，照的是一座城，照的是一份闲情雅致，照的也是一份古今慨叹。

      是杭州，是明月松冈，闲情偶寄的温柔乡。青石所砌起的河道，将这水约束在座座拱桥之下，两岸灯火长久通明，岸上楼阁层次错落，而似乎又是有序一般紧密地靠在一起，看不见一丝缝隙。通达的街衢纵横交错，繁华之中，月辉洒在酒家迷醉的痴汉身上，洒在灯火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洒在城里平静的河面上。今夜扁舟子，游立流水上，船夫竹篙左右撑动，推起了一船的闲情雅致：清酒满载瓷杯，佳肴列上一桌，迁客骚人，饮酒赋诗。多少离别愁绪，多少失意怅然，都只管清谈把盏，忘却俗礼。兴致正高，自是当吟咏明月，闻声道“何处最伤心，关山见秋月”，此二句悲也，悲也！皓月长空，鱼龙潜跃，激起阵阵波纹，怎的是徒有悲情？还得是济之兄性情豪迈，在悠悠行驶的篷船里起身举斗碗，便是自然：“秋月朗朗关山上，山中行人马蹄响。”又是一转手闭眼，复接道：“关山秋来雨雪多，行人见月唱边歌。”慷慨激壮，大丈夫当如是也！杨柳岸边，琵琶作响，玲珑起舞落玉珠，抚琴笛萧悦耳鸣，霓裳丝带翩翩舞。此刻的娄子柔，着实无心举酒言欢，尘世间，前程事，枉费心，钻研贤传圣人经，名落的辛酸往事，只不过令他空叹：“不然秋月春风夜，争那闲思往事何”罢了，端的是儒官多误身呐！

      月儿就如那玉盘一样，把身影投入随性自然的河水中，缓缓走出这繁华的古城。看过了水榭亭台，听过了才子佳人的雅诗妙曲，终究还是归返自然。

      游至长江边，飞絮濛濛，浅滩处静立着纤草，没有一丝风过的痕迹，好似在月光下安然地睡着。倾澈澄明的江水，在日出前的似明而暗下，平静又深邃。而我只不过是一行道之人，内心是顺遂的，所遇静水，便择一磐石，盘腿而坐，扶平斗笠，环起双手，用整颗心去体悟，找寻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境界，体悟着万籁俱寂的大梦一场。

      待到红日初升，以其雄浑之气力铺洒在不停远逝的江水上，艳红了半江的春水。青山对峙，山水交汇，似是宁静安然，两岸竹林茂密，翠色难挡，映透了半江碧绿的春水。起身站立于两岸碎石之上，隐隐约约嗅到了丝丝清清淡淡的茶香，当是江南绿茶清新自然的味道，忽见竹林边夹着几棵桃花树，妃色桃花尽日随水漂逝，蒙蒙林雾，潺湲流淌与人惜别。

      唉！一睁眼，便了却清梦一回，惺忪的眼中似乎仍在映着几处昨夜的江南，朗朗皓月，还有那东逝的江水与散去的斯人，恐怕只有行道之人的庄周梦，方能真真切切地体悟到这番江南的美景。“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烟雨中、青黛色、云雾山、灯火眠、清酒樽、词曲赋、临江水，字字句句晕染江南，能不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