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个例外吧
文/竹露滴清响
01.
生物老师说,人类的基因是一个神奇的东西,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子长得会越来越像他的父母。把一群父母和孩子放在一起,很快就能找出谁是谁家的孩子。
我对生物老师的话将信将疑。
放学回家,我找出相册,翻看和父亲母亲的合影,越看越觉得生物老师的话是不能完全相信的。
照片上,父亲是小眼睛,看起来像一条缝的那种,妈妈眼睛倒是大些,不过也就是像韭菜叶宽的那种。
自己呢,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一个典型的美男子,连妹妹都没有我好看。
我怎么看都发现自己和父母没啥长得相似的地方。
又想起生物老师后来又补充了一句,说,凡事总有例外。
我就是个例外吧。
想到这儿,我合上相册,去写作业了。
一晃就到了寒假,我早把生物老师说的这些话抛到脑后了。
寒假不像暑假,还得和父母一起下地干活,寒假时,农村已经没什么活了,这样,每天晚上,我都要和在同一个班上学的大鹏去村东头刘叔家看电视。
今天我俩又去了,跑到刘叔家时,《射雕英雄传》已经演上了。刘叔笑着招呼我俩坐到炕上,还递给我们一袋瓜子让我俩嗑。
刘叔这人就是好,我和大鹏每次来,都会塞给我俩些吃的,惹得早来的二刚很是嫉妒——刘叔很少给他东西吃。
“也不知你俩给刘叔下什么迷魂药了,他就向着你俩,给你俩好吃的,别人可一点也不给呢!”
“你跟我们坐一起去呀,这样就沾我们的光了!”大鹏说。
“你臭脚丫子,谁跟你坐一块儿!”
“那就馋着!”
从刘叔家看电视回来,半路上,大鹏说:“我长大了挣钱先买电视,省得天天跑多远去刘叔家看。”
“谁叫全村就刘叔和三旺家买电视了呢。”我说,“不过,刘叔倒是挺好的,不嫌弃咱,还给咱吃的。咱以后不要他吃的了,有空跟他下下棋,陪陪他。”
“好!”大鹏答应着。
我和大鹏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家走。
02.
额外的东西得不到,时间长了也会心生嫉妒。
寒假过后,开学了,没过几天,我就觉得不对劲了,班上同学总有人在看我,是盯着你要从你脸上找出些什么东西的那种眼神,尤其是课下,还有同学边看我边和另一个同学议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偶尔看见二刚带着嗤嗤的坏笑看我,我也不理他。
放学了。
大鹏在等我。走出校门,大鹏说:“冬生,咱同学背后说你呢。”
“说我啥?”
“说你……其实他们也瞎说。算了,都是二刚在那胡说八道!”
“有话说,别啰嗦!”
“他们说你不是你爸亲生的。”
“笑话,我不是我爸亲生的,是谁亲生的?”
“他们说刘叔是你亲爸!”
“肯定是二刚在咱们班瞎说,因为刘叔给咱们吃东西。没给他吃,他就会造谣生事!不理他。”
还有一集《射雕英雄传》就要演完了,晚上,大鹏又来找我去刘叔家看电视。刘叔家里坐了一屋子人。
刘叔是个光棍,早年有个媳妇,生病没了,刘叔就一直没娶,说一个人过挺乐呵的。后来他出去挣了些钱,眼界比村里人开阔,早早买上了电视。
见我和大鹏进来,刘叔忙招呼进来,又要丢给他俩几个糖球。我摆摆手,没接。
一旁的二刚斜着眼睛瞅瞅,翻了几下白眼。
看完电视出来,走到当街时,大鹏拽住二刚:“你咋那欠儿呢?刚才你干啥着,翻眼干啥的。还在学校说刘叔是冬生的爸,你是不是找揍啊?”
“本来我懒得搭理你俩,你俩非得找上门来。刘叔是不是冬生爸,冬生,回去问问你妈,哈哈哈……”
“啪!”我一拳打过去!二刚满脸是血。接着二人抱在一起,摔打起来。
月色下,我俩热闹地打着。
回家时,我也已经满脸是血。
一进院子,把正往外走的妹妹冬云吓了一跳:“哥,你怎么了?满脸是血的!”
“没你事,不准跟爸妈说,否则别跟我问功课啊!”
“好吧,我不说!”冬云噘着嘴说。
我走到压水井前,对冬云说:“冬云,快来压水,我洗洗脸。”
洗干净了脸,来到自己屋子后,我急急忙忙拿出相册来,看和父亲的每张合影。虽说我和爸的眼睛不像,可是下巴多像啊!我又看妹妹的照片,这家伙,小眼睛长得像妈妈,塌鼻子长得像爸爸,这倒好!
妈的,这个二刚,整天胡说,真该揍!
想着想着,我睡着了!
第二天,体育课上,二刚凑过来,阴阳怪气地问:“冬生,跟你妈问了吗?”
大鹏又想挥拳,被我拦住了。
“再胡说,揍你!”
“也可以去问刘叔的,哈哈哈!”二刚说着走了。
此后,一有机会。二刚便嘻嘻哈哈地嘲笑我,继续说我根本不是爸亲生的。
03.
假话被人重复了一百遍,就难辨真假了。
我也开始动摇了。
放学后,我说:“大鹏,跟我先去刘叔家去一趟。”
“你不说看完《射雕英雄传》就不看了吗,等着放假再去看,再说这么早干啥去?”
“有事,你陪我就是了!”
俩人径直去了刘叔家。
“今天你俩怎么这么早?”刘叔正在堂屋做饭。
“昨晚我落东西了,来找找。”我说。
“嗯,炕上是有个帽子,不知道是谁的,你进屋看看吧。”
“大鹏,你在这儿等着我。”我说着进屋,一会儿,出来了:“刘叔,没找到,可能落在学校了。那帽子不是我的,我们走了。”
回到家,我匆匆吃了两口饭,就把自己的屋门关上了。
我又拿出相册,取出自己的一寸照,从兜里掏出刚刚从刘叔家的镜子边上拿下来的一寸照片——刘叔年轻时的照片。
两张照片放到桌子上,我傻了——太像了!那眼睛、那鼻子,那眉毛,如出一辙!
天天看到刘叔,怎么一次也没发现自己跟他长得像呢?难道真的像二刚说的刘叔是……
不不,世界上长得像的人有的是,长得像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我开始烦躁起来,作业也写不下去了。一会儿,大鹏来找他:“冬生,今天是周六,走了,看电视去!”
“今天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啊?不去了,那我自己去了啊!”大鹏说着去刘叔家看电视了。
我又找来了父亲的照片,把三张照片一起摆在桌子上,这一比更显得我和刘叔长得像了。
难道,刘叔真的是……
不,不可能,可是……
把照片草草收起来,我蒙头躺下。明天,明天一定跟妈妈问个究竟。
第二天是星期日,我一早起来。吃早饭时,把玉米饼子咬了一口又一口,嘴里塞得都快盛不下了。
“冬生,你慢点吃,喝口粥。”我妈说。
“爸、妈,我是你们亲生的吗?”我低着头,闷闷地问。
“你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胡说?闲得哼哼,没啥干的!”我妈把碗往到桌上一墩,数落我。
“是啊,胡说啥呢,冬生,快吃过饭!”我爸在一旁劝着。
妹妹冬云朝我做了和鬼脸,还顺势搂住了妈妈的胳膊:“我是亲生的,嘻嘻,嫉妒了吧!”
04.
大人有时候也认死理,钻牛角尖,更何况一个孩子。
从此后,我很少再去刘叔那里去看电视了,也不怎么和父母亲说笑了,本来性格就不外向的我,变得有些沉默了。
二刚依然会用讯问的目光嘲讽我。
大鹏问我:“冬生,你怎么啦?上课也无精打采的?”
“没事儿。”
一周又过去了。
明天本来是周六,学校说要期中考试了,给大家补课一天,上初三的妹妹冬云也一样要补课。
一早起,冬云起晚了,没吃早饭就急匆匆地走了。
堂屋,我的父母边吃饭边说话。
“俩孩子都走了?”爸问妈。
“走了,今天他们都补课。”
“孩子的身世要不就告诉他们吧,他们也不小了。”
“要不再等等吧。”妈说,“多少年了,大强,谢谢你!”
母亲怎么对父亲这么客气?我躺在被窝里听得一清二楚。今天感觉不舒服,根本没去补课。
“谢啥,冬生这孩子仁义,我喜欢。再说我不对他好,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老刘啊。”
老刘,老刘不就是刘叔吗?天啊,自己真的是刘叔的儿子,可是刘叔为什么不要自己和母亲了呢?
我双手死死地攥着被子,大气不敢出,生怕漏听父母说的哪句话。
“那,冬云的事什么时候说,等她出嫁的时候?”冬生爸问冬生妈。
“拖一天是一天吧,冬云娇惯坏了,知道后会更受不了。”
啊?!冬云也不是父母亲生的?我一下子坐起来,这个家里还有多少秘密呀?
冬云的亲生父亲又是谁呀?难道母亲……不可能,怎么会呢?母亲怎么会跟别的男人……冬生脑子里一团乱麻。
“那我先去地里干活了。”爸说。
“嗯,一会儿收拾完了,我也去。”
半个小时后,家里寂静无声了。
我迅速起来,找了点饭吃。我要到刘叔那里,去问个究竟,为什么当年不要自己和母亲了。每次去都给自己好吃的呢,什么意思啊?补偿什么呢?
我突然恨死自己了,每次还都接过来吃,心里还感谢他。又让看电视又给吃东西的。怪不得二刚说自己呢!
我突然觉得自己在二刚和同学们那受得侮辱都是刘叔赐予的,可反过来刘叔还笑呵呵地装好人。
05.
一会儿,我来到刘叔家,院门开着,我径直走进来。
刘叔正坐在写字台前修理一个破旧的老式收音机。见我进来了,说:“冬生,来了,想看电视吗?白天也有好节目,来,吃根火腿肠!”
又给吃的,我怒从心中起,“啪”地把火腿肠打在地上:“说,你当年为啥不要我妈和我了,害得我在同学中丢尽了脸?”
刘叔一怔,随即从地上捡起火腿肠,笑着说:“别听人瞎说,我可不是你爸。”
我一听更来气了:“我没听别人说,我听见我爸说了,我爸说,不,赵大强说,我亲爸是老刘,老刘可不就是你!”说着,我从兜里翻出两张照片丢在写字台上:“你看这两张照片,多像!傻子都能看出是父子来!”
刘叔拿起来两张照片看着,不再说话。
另一张照片是刘叔大哥的。
刘叔说——
冬生啊,你今年十七岁了,我大哥也走十七年了,我就把实情告诉你吧。
那年我大哥刚和你妈结婚不到一年,你妈就怀上了你,母亲和大哥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刘家有后了呀,然而,祸从天降,半个月后,大哥出车祸走了,我老母亲也因思儿过度,走了。
后来,冬生,你现在的爸赵大强不嫌弃你们母子,把你妈娶进家门,一个月后,你降生了……
刘叔回忆着,把事情的原委跟我述说着。
我听着刘叔讲的经过,泪流满面,一下子扑到刘叔怀里:“叔……”
我们叔侄抱在一起,抹了半天眼泪。
“长大对你大强爸好些,他是好人呐!对你就像亲儿子一样!”
“我妹妹呢?她也不是我爸亲生的?”
“不是。你出生两年了,你妈想给你爸生个一男半女的,都没成功。后来你爸知道自己不能生养,就不再提生孩子这事了,说有你就够了,和亲儿子一样。一天,你爸到地里干活,发现路边有孩子哭声,走过去一看,是别人丢掉的孩子,你爸就抱回了家,这个孩子就是你妹妹!”
我像听故事一样听刘叔讲着,刘叔讲完了,拍拍我的肩膀:“孩子,你以后就是大人了,做事不能太冲动了……”
刘叔再说什么,我听不清了,脑子嗡嗡直响,感觉一切都变了。
抬腿往外走,我感到腿有些抬不起来,脚也发沉。
“这相片你保管着吧,这是你亲爸年轻时留下的唯一照片!”刘叔说着把照片塞到我口袋里。
往外走着,我想起生物老师的话:人类的遗传基因真是神奇……
原来,我,不是例外。
无戒365挑战训练营第64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