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第七章

2019-10-03  本文已影响0人  点火燧石

焰色城的阳光如同焰火一般灼热。

人行道的地砖腾起阵阵热浪,向远处看去,整座城市都在热浪中扭曲着。如果在地上打一个鸡蛋,估计不一会就能做一个煎鸡蛋出来。城里的建筑都被涂成五彩斑斓的块状,还有正在建筑的高楼,被脚手架覆盖着,楼上装了几个吊车。在高楼之后,有一座矗立着的塔桥,再往远处看,空缺了一段,随后就是一连串密集的大厦,抬高了整个地平线--那里就是湍江了。

尽管幻光这段时间一直在与群星作战,但是首都一直没有被攻击,城市完好无损。路边的报亭,粮油社等等还在运营,不过已经能看出越来越逼近的战争氛围了。物资越来越少,行人几乎只剩下老幼妇孺,街道上有一串串披着绿布的货车队经过,还有在郊区建设的数个难民营,难民营入口统一有这样的标示:MUF-麦块公有制统一战线-临时人道主义难民营。

两人就在这些难民营中的一个,他们在昨夜到达这里。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有空大巴向这里驶来,载满一车难民,再向东开去。那些离开的难民都会被安置在安全的湍东。

两人到达难民营后,工作人员就给两人各分发一个编号卡,他们会按着编号卡上的编号排队乘车离开营地。会有三队大巴分别在早上八点钟,下午三点钟与晚上九点钟三个时间点发车。两人对照一下编号又去问了问其他人的情况,他们大致就会在今天下午三点或今天晚上八点钟离开,编号在一个交界的位置,他们也说不清具体时间,只能等待广播叫号。

难民营的情况比路上好多了,自从离开念初,他们第一次喝到了洁净的饮用水,吃到绵软的白面包,也不用担心会有群星的巡逻兵跳出来把他们拖走或者是莫名其妙地吃了个枪子。难民营里有医务室,有床铺,有浴室,甚至还有茶馆和报亭。格尔有些迷惑自己到底是来避难的还是度假的。北北一个上午都在报亭流连忘返,尽管她是一名记者,但是这还是第一次读到和平报以外的报纸。与和平报一样,所有的报纸都在关注发生在湍西的战事,不过她看到的报导与国内的报导很不一样。翻翻这个?《幻光人民报》。"士兵紧缺,首长列恒号召大家......"不感兴趣。换一个。《幻光五色主义派报》。"向钻金学习!能救我们的不是列恒软弱无力的'国家消亡'路线,而是军事化的国家!"是在野派别的宣传,不敢兴趣,换一个。《MUF人革报》。"湍东各大城市发生第二轮抗议,要求MUF实施单一制改革,强化军队,要求强制暮色帝国等非公有制国家实施公有制......"不感兴趣,不过第一次遇到有报纸中立地描述反对者。下一个......

焰色城的早晨就已炎热无比,中午更是令人窒息。格尔走到茶馆,那里可以遮凉,还有免费的凉开水。他除了喝冷水以外,什么也不想做,也什么都做不了。茶馆里聚集了很多人,倒水,喝水,聊天的声音不绝于耳。突然广播里传来声音,大家就安静下来,看着头顶的广播。

"请所有人注意:今天下午三点的车次,将搭载C3962到C4562号,再重复一遍,C3962到C4562号,请提前......"

格尔把这杯水倒满,用手抹了抹汗,从衣兜里把编号卡掏了出来。嗯,C45......63?格尔又揉了揉眼睛。C45......63!没有看错。他从夏日的困意中清醒了,径直向报亭走去。

北北也正急匆匆地跑来,用手遮挡着阳光,两人恰好在路边相遇。

"你是多少号来着?"

"我是C4562。我记得你是4563来着?"

"对啊,要是这样,我们就不能乘同一车次走了。"

"没事,上车的时候我去求求情,他们估计会让你上车的。"

"希望是这样吧,那我们应该收拾东西去发车点了。"

......

下午三点。

这次的车队一共有十辆大巴,每个大巴上有六十个站位--说白了是六十个人能恰好把大巴挤满。另外九辆大巴已经出发了,但是还剩下一辆大巴似乎出了点故障。走近一看,两个人正在大巴门口争执。

北北站在大巴车门外,她面前就是一个保安。保安手里拉着一条红线,把候车台与道路分隔开来。红线之后只剩下格尔一人,他面无表情,但眼中流露出一股焦急,手搭在腿旁,手指一直在敲打着腿。

"你就让他上车吧,这个车队多他一个人也不碍事啊。"

"那可不成,就算人家是你男友,也得按照我们的规矩来!我们撤离难民必须井然有序,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搞,全乱套了!"

"你要是不这么搞,那么我就不上车了!"

"你不上也没用,上面会重新按顺序给你安排车次,你照样不能和他一起走。再说了,又不是没有下一班车,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干嘛?快上车吧!"

大巴上的男女老幼们许多都把头伸出窗外,旁观着这场争执。

"要么快上车,要么滚蛋!你要磨叽这些事,我们还想早点到湍东啊!"车上传来一名中年妇女的声音。

"对啊!""对啊!"

北北回头扫了一眼车上,许多人正伸长脖子瞅她,眼神里带着一股讥讽。

"那么......那么,就这样吧。"

北北眼睛拉下来一下,把身体转过一半,拿起行李登上大巴。

"湍东见!"北北挥挥手。

"一定!"格尔把右手举高,喊了一声。

车门关上,引擎开始振动。大巴缓缓向前驶去,北北依靠在车门上,透着车门上的窗户向格尔挥手。格尔望着她,透过粘着尘土的玻璃窗,无法看清他的眼神。不过北北可以看到,格尔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追上来,但随后就停住了,伫在原地,低下头,又把头抬起,继续看着她。

大巴经过一个平房后拐弯,格尔的脸就被平房挡住了。

"MUF人道主义难民营"的牌子从车前到来,又向后逝去,大巴开到街道上,一个拐弯,那个牌子也就消失不见了。他的存在,他的所在地的存在,就这么从她眼前被抹去了。

自从念初城被空袭开始,她夜晚总是做着梦。梦的脉络不尽相同,可是结局总是一个:她再也无法见到格尔。那一系列梦境又一次浮现在北北眼前。她知道不需要这样杞人忧天,她知道五个小时后格尔也会出发开往湍东,她知道他们两人最后都会安全地到达湍东,开始新的生活。但是她仍然不住地担心,忧虑,恐惧,她怕任何一次离别都会是永别。她不想离开他,可是他正在远离她。

车辆突然一阵阵上下颠簸,她的思绪被扯回来。眼前是一片工地,路上散布着沙粒与石子,还有好几个泥坑。工地上,水泥,钢材,起重机等等都整齐地堆在一起。几栋高楼矗立在尘土中,没有涂漆,没有门窗,只是一座座灰色的混凝土框架,毫无生气。脚手架上缠着一大块绿布,布只有一端系在钢管上,其他的部分垂落着,如同聋拉着的狗耳朵。没有人。男性都上了前线,女性都去了湍东。混凝土墙在楼的深处留下阴影,灰楼,平地,无人,好像阳光下的鬼魅。

"如果真的有鬼魅,那这个鬼魅一定叫战争,一定是战争贩子了。"她想。

一阵刹车,一个颠簸,又是一个加速。归功于拥挤的人群没有留下缝隙,她没有摔倒,但是她被忽然挤压过来的人们死死地固定在车门上,喘不过来气,半晌才缓过来。车辆已经离开了这片工地,继续在冷清的街道上行驶着。路边的门户大多已上了锁,有的地方贴着海报,没有粘严,斜挂在墙上,飘落到人行道上。

车里的人都在互相聊天,有些喧闹,无数有规律有逻辑有意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却成为了一成不变的噪音。北北在这噪音逐渐放空了,眼睛睁着,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听觉变得麻木,自己在这洪流中已经不存在了。她什么也没有想,思绪一片空白,眼前飞速向后流过的街道像万花筒一样,只剩下一个个模糊而交融在一起的色块,人们的谈话声像海涛一样,永远的在海边一浪,一浪,又是一浪......

隐隐约约,她听到有人在议论着她。"那个站在车门那的......"她转过头去,在相隔三个人的位置,有一个中年妇女和一名男子在交谈,两人边说边笑,"她和保安骂架真像个无赖......""地道的矫情少女!""哈哈......"北北狠狠地瞪了他们两个一眼,又低下头面朝车门,面色微红。

远处,那屹立着的湍江大桥正在靠近。路边的楼房越来越密集,出现了数个规模巨大的仓库,人与路上的车辆稍稍多了起来--都是披着绿布的货车。又是一个拐弯,大巴拐到一条宽敞的大道上,向前向后望,笔直而宽阔的道路都延伸向远方,路两边的楼房形成两条直线,它们随着道路延伸,在地平线处交汇。路面的远处闪闪发亮,映衬着天空的颜色,又因热浪而有些扭曲,好像河面上的水波。她明白这是过远处的漫反射使光眼睛只能接收一个方向上的光造成的,但她仍然在痴痴地幻想,西侧,东侧,过去,未来,那是水晶般的回忆,是闪闪发光的明天。

向东看去,大桥的桥塔站在地平线上,它的目光沿着这条笔直的路向西看去,每个人接触到它的目光都会为它的雄伟与威严而震撼。它告诉整个湍西:我的那边就是湍江岛,我的那边就是整个湍东,我是湍江的守门人,我是这个世界的脑梁!

靠近。靠近。眼帘中的那个巨人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车上的难民来自湍西各个国家,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只好呆呆着望着它。它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庞大,直到它已经来到人们的眼前。

"咚隆--"大巴颠簸一下,就开到桥上。桥分为两层,上层通车,下层是铁轨。桥两侧有数十根粗大的钢索吊着桥,钢索在阳光下熠熠的发着光。钢索的另一端连接着桥塔,塔高与桥长相近,都在两百米左右,桥塔随时可以把桥头收起。桥塔的外壁由花岗岩砖构成,在阳光的照耀下变成一道闪亮的长剑,直指天空。连接湍江岛与湍西的这座大桥坐落于狭长的湍江岛的南端,连接湍江与湍东的桥则在湍江岛的北端,两座桥的桥墩都与湍江岛主岛分割开来。眼前这座南桥,再往下看,就可以看到由基岩构建的基座。桥墩向北还有一座长约五十米的桥,与主岛相连,同样可以又桥墩收放。再往主岛看去,是密集的楼房,当中穿插几座玻璃大厦。回头看,湍西越来越远,焰色城的楼房与湍江的楼房相对应。楼房之下就是悬崖,悬崖上稀疏地长着几缕草,随后便是一片蒙蒙的水雾。水雾遮住了江面,但是在这湍江天险河道最狭窄,水流最湍急的河段,坚硬的基岩与水流一唱一和,用最激昂的歌声告诉过往行人们那水雾下的奇迹。

只有湍江,只有湍江人民,才能搭建出这样的湍江大桥。

大巴驶至桥墩下,已经进入这巨人的巨口之中,又拐一个弯,从巨口里绕了出来。数十米后,大巴遍到达了湍江岛上。

大巴停下,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挤压。一队湍江巡逻兵小跑到司机那一侧的车窗下,司机掏出一张纸,他们看过后就放行了。

沿着湍江岛的公路前进,沿路是一片繁荣景象。尽是高大的居民楼与办公楼,楼上挂着许多横幅,横幅大半是红色,内容是一些宣传标语。这里是全世界的交通枢纽,如果不是战争的缘故,这条道路应该是最为繁忙的公路与火车的聚集地,承载着整个大陆五分之一的货运量。不过这里几乎没有交通堵塞,湍江人甚至能够在地下修建一座火车站。这里也是一座学术圣殿,湍江理工大学,湍江人革大学,两座大学就是当代学术界的两根顶梁柱,一根撑着理学与工程学,一根撑着社会科学与哲学。湍江岛上分布着密集的楼房,坐落着全世界最高的建筑物方向塔与建筑奇迹湍江大桥,但是湍江人仍不满足,他们掏空了湍江岛的地下,修建了工厂,紧急农田,水电站,把整个岛屿变成一栋长二十公里,宽两公里的大厦。

这里是湍江,这里是湍江。

二十公里的车程只需半个小时就可以结束,大巴很快就到了湍江大桥的北桥。许多难民们这辈子也没有见过如此繁华的都市,他们直直地扒开眼眶,看着楼群越来越远。

一个弯,从桥墩中拐过,直行,离开大桥,检查车辆。大巴已经进入湍江大桥东侧属于比斯共和国的里尔城。

检查车辆的工作人员把证件还给司机,向司机敬礼,随后,大巴穿越地面上的一条黄线,正式进入湍东。

北北向西看了一眼,忽然鼻头有些酸。从现在开始,她在群星的家悄然消失了,那些属于童年与青年生活的记忆也如肥皂泡一般,在绚丽后破碎。她成了一名漂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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