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总在风雨后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十四期(12月)主题活动。
“她就是个克夫之人!克死了前夫,现在又克死了你哥刚子,”婆婆压抑着悲愤的低语还是钻出了门缝,如凌厉的寒风在雪澄伤痕累累的心上撕开一道血口。
痛!痛彻心扉,痛得只想摆脱肉身随郝刚而去……但睡在身边年幼的儿子均匀的呼吸声告诉她,她必须强忍悲痛活下去。此时月光如水,照见儿子脸上挂着的泪痕,她鼻子一酸,泪水不禁涌上眼眶。
“妈,我理解你的心情,”郝丽的嗓音有些沙哑,“可是,妈,你不能这样说嫂子。要我说,每个人的命自有定数,还有哥哥跑业务应酬多,对身体也有伤害。妈,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如果嫂子听到了会心碎的。”
泪水夺眶而出。
四天来雪澄哭得死去活来,从火葬场捧回郝刚骨灰盒一路上,她整个人坐在车上呆呆的,无声无息,只有两行不断涌出的热泪还能证明她是个活物。
四天前,雪澄前脚才踏进办公室,手机响了,是郝刚的来电。
“刚哥,”想起他昨天电话说今天回来,雪澄的声音就像飘逸在蓝天上的白云一样轻快,“你现在在哪呢?”
“媳妇儿,我在火车上,预计下午4:38到长沙,5:00左右就可到家啦。”
“好!一路顺风哦。”顿了下,雪澄又补了句,“那我请下午的假回家给你做好吃的哈。”
丈夫去广州出差一个星期,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是真吃得惯,还是为了让自己放心?无论怎样,都要好好为他接风洗尘。
“谢谢媳妇儿,”紧跟一句,“爱你哟。”声调极其轻柔。她嫣然一笑,刚哥一定是不好意思让火车上其他人听到吧。
放下电话,窗台的绿萝和君子兰映入眼帘,肥厚油绿的叶子在晨光中生机盎然,雪澄心想,如果把植物比成人,那它们就像郝刚一样正值盛年。
郝刚今年33岁,在公司做业务总监,经常出差,身体和精神状态一直都不错。
幸福的笑容绽放在她端庄温婉的脸上,自从和郝刚结婚这四年来,自己才是一个有男人疼、有男人爱的女人,还有他和前夫生的儿子,总算有了个名副其实的“爸爸”。
雪澄在愉悦的心情中,不到十二点就处理完当天必须完成的文职工作。
午饭后去超市买菜,正当她在用滤网捞起一条桂花鱼时,熟悉的电话铃声响起。
“喂,刚哥,”她从衣兜里掏出电话拇指点开接听键,“我在超市呢。”
“女士,您好!”陌生男人说道,“您是郝刚的妻子吧?”
“嗯。是的,”一种不祥之感袭上雪澄的心头,她的心咚咚直跳,“郝刚他人呢?”
“女士,我是衡阳第一人民医院江医生。”顿了下,对方的声音明显低沉下去,“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沉痛的消息,请你一定一定要撑住。”江医生清了清嗓子,“你老公在火车上突发疾病,列车将你老公交给衡阳车站,车站方面马上将人送到我们医院,我们发现他是突发脑溢血,但抢救不到半小时去世了。”
“啪、啪”连着两声,手机掉到地上,桂鱼滑入水中,雪澄大脑一片空白,旋即栽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人们关切地问东问西,方如梦初醒,她泪流满面歇斯底里大喊:“不可能!不可能!他上午还和我通了电话的,我要见到他……”
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家,她立即拿上家里的银行卡、现金,然后拨打电话。
“丽丽,你哥今天早上从广州坐火车回家,”她已泣不成声,良久,才继续说道,“但刚才医生打电话给我,说……说你哥……突发脑溢血身亡。我不相信!不相信啊!呜呜呜……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衡阳第一人民医院?”
“啊!怎么会这样?!”对方声音有些颤抖,却极力使语调平稳,“嫂子,你先别着急,我哥不会有事的哈。我马上向公司请假,再和我家那位交代下,让他下班后接鹏鹏回我家,如果我们不能及时赶回来,就让他接送鹏鹏上下学,甜甜上的幼儿园离鹏鹏上的小学不算远。”
“丽丽,嫂子有你真好,”雪澄哽咽着说,“平时看你哥身体没啥问题的呀。”
半小时后丽丽电话过来:“嫂子,我回来了,车子已停在你家楼下。”
姑嫂二人驱车直奔衡阳第一人民医院。两小时后她们到达医院,找到江医生,江医生极力说着安慰的话。她们颤声问太平间在哪里?
当她们心惊胆战、相互搀扶着来到太平间门口时,工作人员将她们领到要认领的尸身旁,雪澄颤抖着手掀开白布,见到面色苍白的郝刚,顿时脑袋“嗡”的一声向后倒去,丽丽赶紧扶住,见嫂子已昏死过去,她边掐人中边着急哭喊“嫂子、嫂子……”,雪澄幽幽苏醒。当她看到眼前泪流满面的郝丽,不禁嚎啕大哭。
不知哭了多久,雪澄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她的声音虚弱得像随风飘下的一片树叶:“丽丽,我们要怎样带你哥回家?”
“就让我哥躺我车后座吧。”郝丽抽泣着说,“我们载他全尸回去,让咱妈见他最后一面。”
姑嫂二人载着郝刚的尸体回到了郝刚从小长大的农村老家,老家有他六十岁的母亲。
当郝刚的母亲见到爱子已是一具冰冷的尸身,差点没背过气去。本来就不喜欢雪澄的她,对雪澄更是冷若冰霜。
雪澄听到亲戚们在背地里说,她的命硬克死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她没太放在心上;但当听到婆婆说她是克夫命,克死了前夫又克死了郝刚,她心痛得如同心被剜去了一样,痛得不能自已。
四年前,前夫酒后骑着摩托车在马路上风驰电掣,撞上一辆大卡车死得支离破碎。那年雪澄25岁,儿子刚出生尚未满月。
二十五年前,雪澄的亲生父母因为她上面已有三个姐姐,就把她抱养给七十里外一对婚后七八年都没有生育的夫妇,哪料第二年,养母怀孕了,生下一名男婴。
从此,雪澄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养父母对她呼来喝去。七岁开始,雪澄要做所有家务,弟弟则像个小太子似的只管吃好喝好玩好。她若计较,必遭养父母一顿臭骂。雪澄怨父母偏心眼,但从不知道自己是养女。
雪澄每天天蒙蒙亮就起床做饭、挑水、洗衣,一放学就往家跑赶紧扫地、割猪草、做饭、喂猪,一家人吃完饭了她还要洗碗,忙完这一切才能做作业,但她成绩一直很好,初三毕业她考上了重点高中,但父母坚决不供她继续读书了,她心中一万个憋屈,但不得不屈服。
她在家帮父母务农两年后,见村里很多人南下广东打工,就想逃离没有亲情没有温暖的家。当她对父母说自己也想外出时,父母对她说,出去可以,不管每月工资多少,至少要将工资的五分之四寄回家。雪澄照做了。
从此,父母在家不再种棉花、稻谷等农作物,只种些自家吃的蔬菜及杂粮。弟弟没考上大学去当了兵,三年后退役回家,政府给予一定的资金扶持在家种起了大棚蔬菜。
弟弟23岁那年谈了个女朋友,对方要求彩礼八万八, 父母知道雪澄身上没有那么多钱,欲将她许配给同村但不同姓的马川,以期换得马川父母给的彩礼。因为他们非常清楚马川的父母做建材生意挣到了钱,前两年还在县城买了新房,就马川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肯定舍得花钱娶儿媳。
他们找到马川的父母提出两家结为亲家,对方甚是欢喜,他们看着雪澄长大,知道雪澄懂事、善良、能干;另一方面雪澄秀美的容颜及姣好的身材,甚得马川欢喜。但雪澄说什么都不同意这门婚事,她看不惯马川整天游手好闲,一副花花公子样。雪澄没有料到春节回家会被父母反锁在房间。
马川的母亲江莲来看雪澄,她拉着雪澄因绝食多日而干瘦的双手:“雪呀,江姨理解你的心情,但也许你嫁给马川,能把他带得懂事、勤快起来呢。你和他结婚,我们老两口一定会帮衬你的,相信日子会好起来。”
雪澄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落地成花,她了解马川父母的为人,善良淳朴、敦厚实在,以前住在村里时人缘极好。也许马川喜欢自己,就会为自己改变。
一念转,雪澄同意嫁给马川,她的养父母要了十二万八千的彩礼,如愿以偿。
婚后,马川的父母视雪澄如己出。雪澄至此才知道,自己是娘家的养女,并且亲生父母答应养父母一辈子不会与她相认,痛楚涌上心头……
雪澄帮马川父母料理生意、做家务,马川的父母乐在心里,喜在脸上,但马川却对雪澄各种挑剔,诸如汤淡了,菜咸了,地面湿了。父母阻止马川,但他依然鸡蛋里挑骨头。
不知从何时起,马川在城里结交了一帮酒肉朋友,回家后发酒疯,既使雪澄怀孕了,他还对她拳脚相加。每次公公婆婆拉架,免不了也被长得牛高马大的马川打伤。
雪澄生下儿子,婆婆江莲照顾月子,马川照常在外面呼朋唤友吃喝玩乐,偶尔回家还一身酒气,摔摔打打,骂骂咧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并不爱我,你嫁给我是因为我父母,而不是因为我。哼!我不高兴就要打你,打死你这个臭婆娘!”
说着,马川抡起大巴掌朝坐在床上的雪澄扇了下去,五根红红的手指印如同五条毒蛇喷出红色火焰烙在雪澄的脸上,她又痛又气:“你疯了吗?你哪有一点做老公的样子?哪有一点做父亲的样子?你珍惜过我吗?你照顾过孩子一天吗?你这样醉生梦死,叫我怎么爱上你?!”
睡在雪澄身旁的儿子被惊醒,哇哇大哭起来。马川不管不顾孩子,对着雪澄又是“啪、啪、啪……”几个大耳光,雪澄被打得头昏目眩,委屈的泪水哗哗流淌,身边婴儿的哭声撕心裂肺。
从菜市场返回的江莲, 远远听见孩子的哭声一路小跑,当她在雪澄的房间看见一身酒气、满脸怒气的马川,一切都明白了,遂大声怒斥:“马川!你发什么威风!你看看你,你都对这个家做了什么!你对得起老婆孩子吗?滚!”江莲一手指着门口,一手捂着剧激起伏的胸口,“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马川铁青着脸跑出家门,骑上停在楼下的摩托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半个小时候,马川父亲的电话响了,电话一接通,对方的话就像子弹一样直击他的心脏。
“喂,是马山吧,我是马可。你儿子出车祸了,在朝阳路与江滨路的交汇处。”
马山脑袋“嗡”的一声,心口隐隐着痛,连忙扶着收银台支楞着自己,语调低沉但语气恨恨:“小畜生嗜酒成性还总是骑着个摩托车到处跑。无论怎么劝都不听,我早就料到他迟早会出事。唉,我这儿子算是白养了。”
马可担心马山悲伤过度,说到马山的建材店带他去车祸现场。
当马山见到血泊中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马川时,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好半天身心平复,他查到殡仪馆电话让来人拉走马川的尸体。
到了殡仪馆,马山这才想起该打个电话。
“喂,老婆子,我告诉你一个事,你可一定要扛住啊!”
“是马川出事了吗?”对方怯怯地问。
“是!你可要看开点啊。”
“他……他到底怎么啦?人现在在哪里?你快说呀!”
“他出车祸了,人在殡仪馆。”
“哐当”一声盘子掉在地上碎了,爆炒猪肝泼到白色瓷砖上,如同白纸上落了一堆墨。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江莲颤声哭道,“是我气得受不了叫他滚,他才出门发生车祸啊!”
“他就算今天不出事,迟早也会出事的。经常酗酒、飙车,能安全吗?”
“可是……如果我今天不叫他滚,他就不会死,真的是我害死了他呀。”说罢,江莲失声痛哭。
“真正害死他的人不是你,而是我。老话说,子不教父之过。是我只顾挣钱,少有引导他,是我只知用物质弥补他,是我助长了他的虚荣心……”马山吸了吸鼻子,“老婆子,事故已经发生,我们都节哀吧。”
江莲抬起泪眼,雪澄正呆若木鸡站在厨房门口,她一把抱住雪澄嚎啕大哭,雪澄轻轻抚摸着江莲的背潸然泪下,她感受着婆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安葬了马川,雪澄打算此生守着马川的父母,养大儿子马鹏。
马鹏一天天长大,他活泼、聪明、嘴甜,是全家人的开心果。
一转眼,马鹏上幼儿园了,雪澄每天接送。
“嗨,雪澄。”那天下午雪澄走在去幼儿园的路上,忽听马路对面有人叫她,她望过去却不认识,不免有些难为情:“您是……”
“哈哈……”对方一尘不染的笑声驱散了她的尴尬,“咱们有十五年没见面了吧,你认不出我,很正常的啊。”话到人到,他站在雪澄面前,“我是郝刚呀。”
“啊!是你呀!”雪澄从对方脸上看出了当年初中同学的影子,遂笑着说,“呵,你还是这么帅!”
两人客套一番后,并排走在绿树成荫的街道上,彼此问起分别后的经历皆坦诚相告。
原来同镇不同村的郝刚当年去县城读重点高中,后来考上了复旦大学,毕业后回家乡市里工作,现在一家大型企业跑业务。妹妹大学毕业也回长沙工作了,并且兄妹俩都在长沙买了房子,父亲两年前病逝,他们要接母亲到长沙生活,但母亲执意要一个人住在乡下,说城里人生地不熟,哪有乡下过得舒坦。
当郝刚得知雪澄是单身妈妈,眼睛里仿佛住进了星星熠熠生辉。曾经,他和她有过一段纯真、朦胧的爱恋。他上高中后,写过无数封信给辍学在家的她,她一封都没回,他感受她的想法,不再纠缠。
“你愿意嫁给我吗?”突然,郝刚一把拉起雪澄的手,定定地看着她,“我一直忘不了你这双会说话的双眸,忘不了你的善解人意,忘不了你的一颦一笑。你愿竟嫁给我吗?”
“你……”雪澄激动又慌乱,心里像有只小鹿在乱撞,她低下头,“我……我不配,我是一个结过婚的人,而且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
“你配,你绝对配!我一直未婚,因为我心里住着你,就住不进别的女人啦。”说着,郝刚用双手比了个心形的手势,笑着说,“我的心就这么大。”顿了顿,又说,“你放心,我保证把你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
“你犯傻呀,你头婚娶我这二婚的,而且我还带着个拖油瓶,你母亲怎么想?老家人怎么说?还有我自己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嘴里?为什么要活在世俗的条条框框里?”郝刚痴痴地看着她,“今天老天让我遇到你,我是绝不会放手的。你就嫁给我吧。”
雪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夺眶而出。
他们一起到幼儿园接了马鹏。雪澄表示要回家做饭给公公婆婆吃,并邀请郝刚去她家吃饭,郝刚欣然同往。
饭桌上,俊朗帅气、温文尔雅的郝刚深得雪澄公公婆婆的好感,他们问了郝刚许多问题,当得知现年29岁的郝刚还独身时,江莲眼晴亮了,她期待地看向丈夫马山,马山清了清嗓子:“郝刚,谢谢你还记得我们家雪澄。我们早已把她当成女儿,如果你不介意,欢迎常来我们家做客。”
“叔叔阿姨,那敢情好,”郝刚话说得有些不利索了,像挤牙膏似的,一点一点往外冒,“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想做你们家……女婿,你们不会反对吧?”见雪澄的公公婆婆面容温和,他的语言流畅起来,“雪澄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俩十五年未见,我思念了她十五年,但我从未想过要打扰她的生活,可今天遇到了,我想和她共度今生。”
“能把女儿嫁给你,我们一万个放心。”江莲看向红着脸低下头的雪澄,“只是……只是我们高攀了,想必你母亲和妹妹是不会同意的。”
“妹妹通情达理,大可放心。至于母亲……有可能会反对,但我会坚持自己想要的幸福。”
两个月后,雪澄和郝刚领了结婚证,在长沙请了几桌,然后回乡下办了场简单的婚礼。郝刚的母亲和那些亲戚看雪澄的眼神带着鄙夷和不屑,让她很不是滋味,仿佛被人灌了一杯撒了许多盐的糖水。
婚礼后,郝刚带她和儿子马鹏回长沙,然后为马鹏联系幼儿园。雪澄说,孩子上幼儿园,她想找份工作做。郝刚尊重她的选择,将她介绍到自己所在公司做了一名人事文员。
一家三口在长沙生活乐融融。平时,他们会寄钱和礼物给郝刚在乡下的母亲,雪澄电话问候,老人家总是冷言冷语。同时,他们也没有忘记雪澄的前公公婆婆,老两口总是笑哈哈地说,我们还在做生意,家里什么都不缺。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放心好了,只要你们在外过得好,我们就开心。逢年过节时,郝刚夫妇必会带马鹏回老家看望三位老人。
岁月静好,一晃四年过去了。这天郝刚要出差到广州洽谈业务。
雪澄为郝刚熨了白衬衫和西服,待郝刚穿戴整齐,她开玩笑说:“我的大帅哥啊,我怎么看你越看越俊呢。”
郝刚刮了一下雪澄的鼻子:“哈哈哈,我的大宝贝,你无可救药了,你这是情人眼里出帅哥……”他顺势搂过雪澄纤细的腰,低下头在雪澄的光洁的额上“吧嗒”亲了一口,“大宝贝,在家可要照顾好自己哟,还要照顾好小宝贝哦。”
平时,只要郝刚不出差或没有应酬,他必会为雪澄和马鹏做饭,并接送马鹏上下学。如今马鹏七岁,是名二年级的学生,总爱缠着马鹏讲故事。
“大帅哥!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你出差一个星期回来,能看到我和马鹏还结实水亮着,就像咱们窗台那盆多肉一样,哈哈哈……”笑过后,雪澄故作严肃,“只是你一人在外,一定要吃好睡好哦。”
“嗯,我会的。时间不早了,我要出发啦。”说着,郝刚松开了搂着雪澄的手。
“一路顺风。”雪澄恋恋不舍,一直将郝刚送到楼下。
在郝刚出差的日子里,两人每天通电话报日常、说情话;而马鹏天天问爸爸什么时候回家?
让雪澄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郝刚在回长沙的火车上,对她报告行程并说“爱你哟”,竟然成了郝刚最后的遗言。
面对爱人突然离去,雪澄心如刀绞,又听到婆婆对小姑子说她是克夫命,更是悲痛欲绝。
郝钢长眠在了他从小长大的故乡,雪澄独自带着马鹏回长沙,她要一个人扛起原先和郝刚在一起的所有责任。她生怕失去工作,工作更加尽心尽责,然而,麻烦还在后头。
“雪澄,你给我听好了,长沙的房子是我儿子买的,是你们婚前的财产。你给我搬出去,我要把房子卖掉换成养老金。”婆婆的话连珠炮似的逼过来,压得雪澄无处可逃。
婆婆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郝刚死亡被认定为工伤,丧葬补助金、一次性工亡补助金,自己全让给婆婆了呀,而且婆婆每月还拿30%的供养亲属抚恤金,自己仅仅拿配偶应得的每月40%抚恤金。
“妈,郝钢尸骨未寒,”说着,雪澄的声音哽咽了,“如果你变卖掉房子,我和马鹏住哪呀?”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和马鹏住哪?你跟我儿子结婚四年都没能给他生出个一男半女!”
“妈……”雪澄不知如何说才好。不是她不能生呀,结婚当年,她就怀了郝刚的孩子,可郝刚却说有马鹏足矣,孩子多了怕爱不过来……
“你哑巴了,说不出话啦。”说着,婆婆挂了电话。
想当初结婚时,郝刚提出要把房子加上她的名字,可她却说,我为爱而嫁,而不是为了你的房子,郝刚只好作罢。哪料他突然与自己天人永隔,而婆婆却来争房产……
雪澄心情坠入深渊,她想也许小姑子能帮自己一把。一下班,接上孩子,她就直奔住在同一个小区的郝丽家。
当郝丽听嫂子说明来意,她表示一定尽全力说服老妈放弃变买房子的想法。
可一个月过去了,郝丽不但没有说服她妈,还被她妈气得半死,说她帮外人说话,良心被狗吃了,说如果她再帮雪澄说话就与她断绝母女关系。雪澄欲哭无泪。
又过了一个月,郝刚的母亲在他娘家侄儿的陪同下来到长沙,把房子挂到了中介。
半个月左右,有人看中了雪澄的房子,雪澄不得不开始找出租屋。
她最后选定的房子,是一套离马鹏学校不远的两室一厅的旧房,墙面浸过水黑黢黢的,石灰墙多处剥离。她图房租便宜,每月租金只要六百元。
买房的人说好明天就要搬进来,她再不舍得搬走也得搬,可一大早突然变天,风烈烈,雨潇潇,到中午十时,还没有消停的迹象。
窗外街道上树冠雄伟、枝繁叶茂的香樟树,迎着狂风暴雨被击得左摇右摆但努力挺直身姿,仿佛在诉说着它们的坚韧与坚持,雪澄擦干眼泪,转身抱起站在身后的马鹏。一双小手轻抚她的面颊:“妈妈,不哭。妈妈,不怕。妈妈,我很快长大,会像爸爸一样照顾你、保护你。”
多懂事的孩子!雪澄将马鹏抱得更紧了。她在心里说:我要像香樟树一样不惧风雨,尽己所能为他撑起一片晴空!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请问,许雪澄女士在家吗?”
“在呢。”雪澄应着,边擦泪边朝门口走去。
“我是你约好过来搬家的李师傅。”
门口站着两个人。雪澄怔了一下,其中约莫四十五六岁的男子指了指身后的年轻人说:“哦,他是我儿子。”
“你们的头发、衣服全被雨水淋湿了。”雪澄返身进屋,从行李袋中掏出干毛巾递给李师傅,“你们快擦擦头发,别受凉了。”
“嗯,今天雨下得真是罕见的大,风也猛。还别说,真感觉有点冷。”李师傅边擦头发边说,“从停车处到你家应该不到五十米,我就被淋成这样了。”他擦好将毛巾递给他儿子,又说,“还好,你将行李全部打包了。”
雪澄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牵着马鹏。狂风席卷暴雨,哗啦哗啦,犹如无数急流横扫下来,像鞭子一样抽打着雪澄的脸和手,她坚定地朝前走去。
李师傅父子俩将冰箱、洗衣机等大件的物品按雪澄需要摆放的位置安顿好离去,余下一堆物品雪澄要慢慢整理。
狂风骤雨击打着出租屋的屋檐和窗户,砰砰砰、哗啦啦,犹如无数愤怒的巨兽在奔腾、在嘶咬,小小的马鹏却安之若素。他一边传东西给雪澄,一边说:“妈妈,我会好好读书,等我长大有出息了,我一定给你买个屋前空旷,能让阳光住进来的大房子。”
雪澄潸然泪下,她一把搂过马鹏,哽咽着说:“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夜深人静,雪澄思考未来:如果继续做文员,每月就拿三四千的工资,孩子一年年长大,上学费用越来越高,拿什么供他?穷则变,变则通。除了做好本职工作,还可以去帮助他人,边做边学,说不定将来有机会转岗做更有价值的工作。
对了,自己在读初中时,向《十月少年文学》《青年文摘》投稿的几篇文章都被刊登,说明自己的写作水平还可以。
说干就干!工作上,雪澄争分夺秒,一有空就帮研发部工程师打样、测试,或帮品质部巡检员监督工序及检验产品;业余时间,她重拾文学创作梦,将自己的经历融入到小说中,发表在头条、简书等自媒体帐号上。
既要全力以赴工作,又要运营自媒体,还要照顾孩子,雪澄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但快乐着——学到了新知识新技能,涨了粉丝或有了爆款文;儿子懂事体贴,帮她分担家务,且在学校成绩名列前茅。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研发总监申请将雪澄调到研发部,从研发助工做起,她连声道谢。
工资翻了一倍,儿子的学业有保障了,她欣喜万分。到周末,她带马鹏到外面吃了一顿大餐。
半年后,有两家出版社编辑联系她,说愿意将她在简书上写的长篇小说公费出版。她为自己的成长欢欣鼓舞,带儿子去橘子洲玩。
在雪澄的影响下,马鹏品学兼优。岁月如梭,转眼马鹏已长成十八岁。这年高考,马鹏被复旦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录取。
大学毕业他选择留在上海,在一家知名IT企业做软件工程师,三年后成为高级软件工程师。
同年三月,雪澄退休,开始专职写作。这年五月,雪澄用多年工资积蓄及在自媒体写作收入还有出书的版税,在长沙全款买下一套临湖而建、湖边种满水杉树的三室一厅的房子,然后装修,待晾半年入住。
春节假期到了,马鹏帮母亲搬离住了十多年的出租屋,搬进属于自己的房子。
置身四面无遮无挡的生态阳光房,拉开金色窗帘,顿时阳光满屋,一缕如薄荷如小草清甜的气息直入肺腑,马鹏由衷地说:“啊!阳光好充足啊!空气好清新啊!这片水杉郁郁葱葱,好有生命活力啊!”
雪澄笑而不语,她凝视前方的湖心,思绪飘到遥远的过去……
同年秋天,26岁的马鹏休年假带同样做IT的女朋友回家看望母亲,雪澄开开心心将两人迎进屋,寒暄几句后一脸抱歉:“对不起,我亲爱的孩子们,我手头还有一篇小说要赶出来,一小时后我再陪你们哈。”
马鹏笑得一脸自豪:“咱母上大人可是出过好几本书的大作家了。许大作家,你就放心回书房忙去吧,我们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客厅里,马鹏将一侧窗帘拉得更开,看着女朋友说:“我七岁那年随我妈从一所大房子里搬到阴冷潮湿的出租屋,那天风大雨急,我听着雨打屋檐和窗户发出恐怖的声音,坚定地对我妈说,等我长大能挣钱了就一定为她买一套屋前空旷,能让阳光能住进来的大房子。哪料我妈没等我挣够钱,就自己先买下了。”
“阿姨真不简单!”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的女孩,看着窗外一排排高大挺直、绿意盎然的水杉,一脸敬佩地说,“我好佩服阿姨不惧人生风雨、勇往直前的精神啊!”
“是啊!我妈的人生一路风雨,一路坚强,”蓦地,马鹏眼中漂着两汪泪,“所幸,阳光总在风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