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杜骏飞:纪念陈蕴茜同学

2020-07-22  本文已影响0人  杜骏飞

今天凌晨一点十一分,陈蕴茜教授走了(链接)。

我和蕴茜算是同学,那时,我学文学,她学历史,大二时,我们因一起筹建“中国文化研究会”而相识,迄今逾三十五年矣。毕业后,我们又都在南大任教,不在路上见,便在会上见,或在纸上见。身份、身世既相似若此,我想,这几年来的悼亡,怕没有比她的死更令我共情的了。

恍惚间,我也假设,她的离去,也可看作是代我们这一代人先去了。抑或,此刻遽然化鹤的,原也可以是其他人,原也可以是我,而她此时此刻,也能在灯下,执一枝笔,伤感地写下类似的悼念。

一整天,在家走走停停,读写如常,内心却是异样的感觉。上午,自孙江兄处获悉噩耗时,既难过,也平静。平静是因为,蕴茜与绝症抗争,已有八年;难过是因为,这次她的病危和弥留,我们这些同学都不知情。

蕴茜要强。年来病笃,还坚持工作,有同事感到诧异,我却思忖道:她怕是在潜意识里,要用最后的光阴,感受人生的存在吧。别人以衣食住行为存在,她的存在,却一味是教书育人。这几年时有住院,朋友们要去看她,她是一概拒绝的。偶尔遇见于道旁,她也总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倘若小心问询她健康如何,她必会微笑着说,还好,就那样,谢谢啦。我懂得她的心思,如果是我,我或许也会这么说。大约,一个读书人病弱如此,无可自陈,却还能以不给人添麻烦为已任,于她自己,是一件良可欣慰的事了。至于生命垂危时,就更不欲见人了,陶渊明说,“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白话译作:死去时有什么想说的,还是寄托此身在山冈上吧。其实,我以为,这句话既是精神不死的希冀,也是一个人选择死亡之地的心愿。此情此景,略如苏东坡所说,“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我但愿蕴茜在离去时,不曾被无数纷乱所环绕,而是心如在高山,神色无挂牵,安安静静,走出尘世间。

蕴茜是做历史记忆研究的。如今,她也成了历史,成了他人记忆的一部分。从前那个清清朗朗的女生,后来那个清清朗朗的学人,今天,无论这个世界懂得她多少,她如今都成了可以在天上俯视这个世界的人。

想象中,倘若我还能小心问询她,对此生感受如何,她也许还是会微笑着说,还好,就那样,谢谢啦。

又想到,这一次,倘若曾有机会去见她最后一面,应该和她说什么呢?确乎可以说不少话,但转念间,又觉得刻意去道别,殊无必要。人和人,相识相知时,生命的记忆,早已胜过一切语言。朋友之间,如果一定要找寻最后的诀别,那还是比作当场、珍惜眼前吧。今世匆匆,我们总以为一切都还有后来,一切都可以留待后来,殊不知,那后来其实早已是现在。人海茫茫中,一人与另一人难免一见,可这一见,有时便是最后一见,这一别,往往便是最后一别。于是,你们深深地相谈时,便有难言之不舍,远远地目送时,便有惘然之伤心。一生一次见一人,其实,这就是朋友相见的真谛了。

天地茫茫,夜色已深。敬书一联,聊纪其平生,以挽陈蕴茜同学:

所思在太山,磨洗前朝开旧树

何事成心史?忘怀今世落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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