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哈尔滨之殇(七)
第七章:离开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东子的床铺上已经空空如也,连被褥和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喝的烂醉如泥的东子,竟然比我早醒了。可能他是去找阿娟了吧,当想到你这一层的时候,我竟然有一刹那为他感到高兴,也为自己的不配完美的找到了借口。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饭店,继续行尸走肉的开始了自己的生活。我才发现所有人都不知道东子去了哪里,甚至他连工资都没要,就这样人间蒸发了。而我也麻痹自己,就好像自己生命中从未出现过阿娟和东子这样的人,继续自己没心没肺的生活。
休息间歇,我再次来到阳台,昨夜的酒瓶依然摆放在原位置,脚下的烟头,诉说着昨晚的悲鸣,我重新点燃了一根香烟,俯瞰着哈尔滨的街景。却突然间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这座城市,他也有宁静的一面,不只有冰冷和悲凉,街道上有市井小贩的叫卖声,和远处房间里父母关心子女的呢喃声,而我在这一瞬间,好像对所有的东西都释怀了。
电话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哈尔滨号码,但我的手机号只有我家里人知道,哈尔滨会有谁关心我,我不知道,但我还是接通了。电话中传来第一句话的时候,我便知道了对方是谁,东子是在那个阿娟离开的房间里给我打的电话,他说自己穿上了那件说好世界末日才会穿的蓝色羽绒服,因为此刻就是他的世界末日。
他清楚昨晚我那句恨他没有说出口,但是还是感谢我在最后一刻依然留着对他的希望,他说自己这辈子一出生就带着悲哀,被人遗弃在商店门口,被养母接回家,却遇到一个禽兽不如的养父,本来以为搬出去,就可以摆脱所有的厄运,但最后才知道,人最难逃出的就是自己的内心。在煎熬了那么久之后,终于遇到阿娟,他可以为了她忍受一切,但最终还是被自己搞得异常难看。兴许,这是一种报应,在自己将我带回家的那刻起,就已经种下了这个果实,他离开筒子楼时拿到的钱,其实就是带我回家后,养父给他的报酬,所有的所有,在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东子后面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清,唯有那句报酬,我听得真真切切,我开始懊悔自己昨晚突入而来的慈悲,我本该就此了解这一切,才不会换来现在他的嘲笑。我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一声沉闷的“嘭”声打断了电话。
我要看远方,远处的居民区升起了黑烟,我认得那是东子和阿娟租住的房子。东子最后的敞开心扉,像是一种隐隐的报复,他就是不想将这个秘密永远的带走,偏要在最后,洒下一颗永远也不会结果的复仇种子。我远远地伫立在天台上,看着黑烟越来越浓,我没有任何的快感,像是有人在我心口扎了一刀,然后凶手就永远的离开了,伤口却依然留在我的身上,流着血,我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医治。
我压制着心底的恶心转身,角落中一只破烂的鞋出现在旁边的柱子旁,我走了过去,一具被冻僵的尸体躺在角落中,我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恶心,胃里翻江倒海,我转身开始呕吐。当我再次转过身时,才看清楚,他将所有的衣服套在身上,脸上的胡子和头发已经将他的样子全部掩埋,脚上的鞋子也不是一双,有一只甚至已经破裂,露出冻得发紫的指头。他就是那个我们经常谈论的后巷中的流浪汉,没想到无数次出现在我们聊天中的流浪汉,竟然是这种模样,而我与他相见的第一面,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当我转身准备离开时,却踢到了旁边的啤酒瓶。我看着地上的那个啤酒瓶,瞬间身体像是过电一样,定在了原地。那个啤酒瓶就是昨晚我本打算毒死东子的那瓶。多么可笑,我们最终的恶果,却应证在了一个毫不相关,甚至没有见过任何一面的人身上。
我不想有任何悔过的心情,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我想逃离这种恶心。
我没有一点停留,径直的冲出了店,不顾身后的高峰期,迅速的回到宿舍。尽快的逃离是我此时最需要的东西,但当我推开宿舍门时,却发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玲玲坐在我的床上,翻看着我放在枕边的书,看到我进来,他迅速的上前,以为我已经忘了她想要自我介绍,而我怎么可能忘记,她与阿娟在小树林的接吻,她也是我第一个被外人所知的女朋友。
我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了,而我也的确不想再见到他了,但是生活永远不会按照你的想法继续,就像认识东子一样,如果可以重来,我会安心的在教室读书吧。
玲玲告诉了我那天在小树林中发生的一切。那天在小树林里的时候,东子和我并不是唯一关注阿娟的人,玲玲的目光也一直追随着她,而关于那个吻,玲玲承认是自己最大的失误,这是她第一次在没有确定对方心意的时候,便主动出击。阿娟虽然没有拒绝,但是玲玲明白,那是一种被痛苦绑架的妥协。当时刚刚失去男朋友的阿娟,最需要的是依靠,东子并不能真正的理解他;而我又站在原地不肯出手相助;玲玲勇敢,但是却错了性别。阿娟没有拒绝玲玲的唯一原因,只是想感受一些温存,吻过便过去了。
我听着玲玲的疯言疯语,大脑中已经不再对阿娟的事情上心,我就是这么一个绝情的人,兴许一开始就是因为双方身上都有需要依靠的气味,才让我们彼此吸引,阿娟现在在我心里,只是一个符号罢了。
兴许是玲玲感受到了我心底的厌恶,将那本《浮生六记》丢在了床上,便转身离开,我收拾着东西,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将他塞进了背包中,转身提着包袱上路。
夜色已经落下,这个城市的呐喊才真正开始,我搭车来到筒子楼,那个来哈尔滨之后,除了饭店,我来过的第一个地方。我看着那个埋藏了我20岁青春的地方,依然与我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一样,平常、狰狞却可笑。
那间房子的灯一直没有亮起,我知道他们在忙碌什么,他们养子的尸体,在火场中被发现,然后移送到太平间,两人正在另一个地方继续着最后的表演,想要让世人看见自己的爱。
多么可悲,一瞬间,我同情东子。
我转身赶往火车站,那个卖红薯的大爷还在,我向他买了一只红薯,转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城市,搭上前往我生命下一段旅途的火车,继续寻找那个没有回家的男人。就像是我从来没有来过哈尔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