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二十年》第十二章、公交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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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四年三月的深圳,完全没有了冬季的阴霾。
公交车缓缓地行驶着,看着窗外绿油油的树一排排地后退,陈捷的脑子不禁一阵眩晕。初中毕业后的十年中,他家境贫寒情况却一直没有改观,这期间,沿海的工厂多了起来,郢城村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来改善家庭的经济情况,而他却在别人都羡慕的高中、大学、研究生的学习生涯中煎熬。从他走出落后的故乡荆州到外地城市求学也有七、八年了,西北兰州、华南广州分别都是各个区域最大的城市。在这期间,因为贫穷他没能和其它的同学一样到全国各地去留下自己旅游的足迹,但对比在老家农田里拼命挣命的那些乡亲,他也算是一个在大城市里扎下根的人了。深圳葱绿的树木、熙熙攘攘的人群都与荆州老家、兰州和广州都有本质的区别:老家一年四季分明,夏天漫长且炎热,冬天阴冷而潮湿;兰州狭长形城市,南北两山对峙,在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那灰黄粗犷的山头,犹如西北的汉子;而广州做为南下务工人员的集散地,相比深圳更为拥挤且杂乱。虽然他在读研期间也来深圳看过姐姐陈敏,也许正是因为姐姐的存在,所以他对深圳这个城市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而这一次来到深圳有四、五天了,每天两点一线地奔走在出租房与人才市场之间,宽阔的马路、满眼绿荫荫的行道树、干净的公交车、脚步匆促的路人都有刺激着他那个平静了半年的血液,让他脑子里充满活力和力量!
本来,陈捷自认为他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在学校里,他是一个长跑爱好者,一次性十公里是常事,偶尔跑十二公里也不在话下,足球也踢得不错,和同学们在一起,他乐意作一个忠实的听众,偶尔也能冒出“金句”活跃气氛。但最近一年中,接二连三的生活变故,让二、三年未见的卫国都说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是以前那个走到哪里都挂着笑容的青年了。卫国这样说,有他的道理,从初中他们在一个班开始,陈捷都是性格温和,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是有礼貌面带微笑的听着,从来也没见跟谁红过脸,他的人缘都是最好的那一个。然而这次陈捷到深圳来,笑容中明显带了一丝的苦涩,对陈捷来说,在广州上学的三年里,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家不再是以前那个他可以随时停靠的港湾,家里到了需要他这个一米七五的男子汉接过他父亲陈柱平的班的时候。这三年,在全家的坚持和自己不放弃下,他终于完成了研究生的学业,但他的父亲陈柱平却没能等到他真正参加工作、有能力担负起一个家庭的时候。陈柱平作为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庄稼人的小酒爱喝点,庄稼人的小烟比一般人要抽得多,最终因为他的最爱带给他的病痛早早撒手人寰。陈捷作为家族里唯一的男丁,上学那阵子虽然是别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然而书越读越多,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就开始在村前村后传播,开始还只说他只顾自已念书,不顾自已飘摇的家庭和久病的父亲,后来更有甚者,比如林逸的父亲,开始作为预言家在村里散布:不要看陈捷读这么书,将来一样不能怎么样,最后还是只能回到农村捋牛尾巴。
的确,他们郢城村一些家庭因为没有让小孩上高中上大学,这些孩子早早地就帮衬家里过光景,节约了费用还为家里挣了钱,没多久就盖起了楼房。在这十来年里,陈家的两个小孩都在读书,家里依然是土墙黑瓦,甚至后面的墙已经要用几根粗树杆撑着才不至于倒掉。陈家因为陈柱平的病和两个孩子的学业,已经沦落为村里营生最差的人家之一。陈捷作为家乡唯一个名牌大学生,现在又是硕士研究生毕业,他知道自已一步都不能迈错,否则不是他自已,可能他们一家都永远难以在村里抬起头来。
十来年过去了,故乡那个深宅内陆的城市经济还没有什么起色,在操办完父亲的身后事,陈捷把家里一亩三分地的薄田交给母亲打理,在他姐姐陈敏和卫国他们的要求下,怀揣着家里仅有三百元南下深圳。
来到深圳后,因为陈敏已经在深圳成家,一家三口租住在关外龙华的一间小房子里,去人才市场不太方便,他就暂时来到卫国在下沙的房子里——卫国大学毕业三年,今年27岁,在深圳也打拼了三年,目前还是一个人独居,问他个人方面的事情他只说等机会全部告诉他。陈捷也就不多话,两个人就和以前在学校里一样,平时挤在一张床上,白天各忙各的事情。去完人才市场回到住的地方,难得平静下来后,陈捷心中就会默默地盘算着自已的未来,他已经25岁了,在老家,这个年纪不少人已经抱上了孩子,想到自己的父母因为供自己完成学业,还一直蜗居在四处漏风的房子里,陈捷心里就一阵阵地发酸,对自己说,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给那些势利眼瞧瞧,一定要对得起养育了自己二十几载的父母,不能让父母的心血白费,也不能让母亲依然在众人的口水中低着头生活下去!
公交车到了一个站停了下来,陈捷向窗外看了看,快到华强北了,离人才市场还得有几站路。车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看样子都像是要找工作的人,拎着文件袋、夹的深圳都市报,看着里面招聘信息。陈捷不由得有了些许的得意,因为按照他的习惯,是今天一大早就浏览了人才市场信息,他已经勾出了几家比较满意的企业,今天按图索骥去的,靠着他名牌大学毕业经历,优秀的成绩和俊朗的外表,意气风发的他不愁找不到一个工作,现在的他只想找一个他自己感兴趣的工作,能够对他将来的创业计划有帮助的工作。
因为在中山大学读了三年的研究生,从内心里,陈捷知道自己还真只能找一个跟自己专业相关的化工方面的工作,在深圳这块著名的公司不多,而且他没有想过要和卫国一样,完全放弃自己的专业——他还没有这样的计划。他并是不是瞧不上他的发小兼同学,只是想到这么多年的专业放弃了,再去做别的方向,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有人说在深圳,只有两个季节:夏季和秋季,现在是难得的几天春光明媚的日子,满眼绿色,草坪中零落着各色的花卉,空气中弥漫着树叶与花的芳香,让陈捷的心情很好。虽然昨天去一个台湾厂面试没有被录取,但陈捷一点也不觉得对自己的心情有什么影响,因为自从走进那家公司的楼道里,看到墙上还张贴着中华民国某某年的红色标语,让陈捷感觉又是新鲜又是好气,新鲜的是这是他第一次进一个台湾企业,感受到的是一股与学校不同的工厂的气息,好气的是在以公元纪年已经这么久了,居然还有台湾遗老遗少们抱着过去的老皇历。昨天一同面试研发人员的一个男的说,要是早知道是台湾厂,我就不来了,结果几个人一合计,工资都要得一万多,面试的老总问陈捷为什么要这么高的工资,他一下子也回答不上来,最后只说深圳好像什么东西都很贵啊。
公交车又到了一站,一下子又涌上来的很多的人,本来站在前门附近的陈捷又向后门处挤了挤,思前想后却难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倏然他又是一阵地精神恍惚,耳边是嘈杂的人声和汽车行驶过的声音,有一个人从陈捷的身后匆忙地挤过,把他挤得都站不稳了,陈捷不由得侧过身子看了一下,是一个穿着还算可以的瘦小个子年轻人,眼神正好与陈捷一对,马上就扭过头去,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复杂,他挤到下车门处停了下来。
陈捷继续着自己的白日梦,说到白日梦,他不由自主地笑了,想到他前不久在QQ空间里面写的一篇日记,这样写着:人们都爱将小孩子的眼睛看成是清澈澄清的眸子,与此同时,小孩子的想象则被称为了梦想;再大一些的时候,梦想也变成了理想,变成了真正为之奋斗的目标;而当年纪更大一些的时候,理想也会变成空想,明显地带有贬意了,人在成长,哪怕想固守自己的一个想法都是那样困难,更不用说以实际行动去身体力行一件事情。如今的社会,是一个瞬息万变的时代,空想变成现实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已经没有人去真正分清楚梦想、理想与空想之间的差别。陈捷想了想,现在自己的这个状态也就是空想吧?
公交车又慢慢地靠站了,陈捷忽然发现自己上衣口袋里的钱包不见了,这个发现让他急出了一身冷汗:自己遭小偷了!猛然想到刚才自己不由自主的精神恍惚,仿佛就是挡在自己面前的一个男人身上散发的气味,而此时,那个人在哪里?
凭着一点点直觉,陈捷一个剑步挤到下车口,刚才从自己身后挤过去的那个瘦小男正忙不迭地要下车,陈捷跳下车,一巴掌拍在瘦小男的肩上:“唉,你把我的钱包还给我!”说这话的同时,他自己也不能断定钱包就是被他扒走了,但里面的许多证件,让初到深圳的他非常着急,所以不得已才采取了这样唐突的方式。
瘦小男回头看了他一眼,非常愕然,扭头就跑,陈捷早有防备,所以看他一跑,心里反而乐了,凭他在学校常跑十千米的矫健体魄,自认为放他五十米也能撵上,东西就在他的身上没错。眼瞅着瘦小男在劫难逃,他向后边的灌木丛中里扔了个东西,边跑边说:“不要追啦,东西给你!”陈捷看见黑黑的分明是自己的钱包,还是找自己的东西要紧,赶紧跑过去将东西捡起来,眼睛的余光发现,瘦小男已经不见踪影。
小偷慌忙中扔下的正是陈捷的钱包,他看了看,哼!还好,没有少什么东西。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快,没有造成损失。否则的话,身份证丢了,可别想在深圳短时间找到工作了。钱包附近还躺着一个NOKIA 8250的手机,看来是那个小偷慌乱中同时扔掉,想急于脱身的调虎离山之计。
“唉,这个手机是不是刚才那个小偷给你的?”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陈捷一看,一个穿休闲装的女孩脸红通通焦急地看着他,“我刚才在公交车上被这个小偷偷了手机。”女孩又说道。
经过刚才陈捷和小偷这么一闹,路边围上来了很多路人,陈捷紧张了起来:他们不会认为我就是小偷吧?他赶紧自我澄清:“是吗?刚才那个小偷,也偷了我的钱包,我下来追他,他倒聪明,东西丢下就跑了。”
正在这时,手里的8250响了起来,陈捷接通了。
“小莺呀,起床了没有呀?”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小莺?”陈捷重复念到。
“是我,是我。”那女孩拼命地指自己,于是陈捷就把电话给了她。
“喂,妈妈?”女孩从人群中挤出去接听电话:“……刚才的人我也不认识……哎呀,手机差点被小偷偷走了嘛……..”那女孩一个劲地对着电话解释。
看这个样子,手机的确是这个女孩的,陈捷看着她走到一个树旁打电话,想到自已还要去赶人才大市场开门进场,就拨开人群向人才大市场那边走去,好在离人才市场也只有两站路了,二三十分钟应该可以赶到,他决定步行过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