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父亲

       2018年的第一天赶回老家，在重症监护室见到插满管子的父亲，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医生直言无医治必要性，无非是挨时间而已。所谓叶落归根、入土为安，父亲被救护车送回了家，在二姐的精心救治下坚持了十来天，但最终还是撒手人寰。因为要做产检加上感冒咳嗽严重，我只在家呆了一星期。离家时父亲极其虚弱但尚能言语，我进房间告别，坐上床旁的长凳，看了父亲一会儿，说“爸爸，我回去了。”然后就无法出声，也不知是因为感冒鼻塞还是哽咽所致。父亲睁开疲累的双眼：“好，消停走。”我继续盯着父亲瘦削的脸看了会儿，心知这便是父女间的最后一面了，然终是无言，遂起身出门。高速路上，看着车外向后急速掠过的树影、田野、山林，脑子里时而空白迷茫、时而思绪连篇，手里一直捏着纸巾以便清理我难以抑制的眼泪和鼻涕。

       第二天产检，一项指标超出标准两倍有余，遵医嘱住院。三天后复查有好转但还未痊愈于是继续治疗。第六日打针时，忽闻手机响动，大姐来电，心中已然有数，但听大姐哽咽道来噩耗还是忍不住痛哭流涕。来拔针的护士见状大惊，赶紧问我怎么回事。知道缘由后，她很贴心的一再提醒别太激动小心宫缩，千万别独自一人回家。下午先生便请了假奔赴老家，一切后续事宜皆由兄姐姐夫和先生安排处理。从未想到，血脉至亲的人生最后一程，我竟然会缺席，实在愧对父亲的养育之恩！

       转眼已过数日，一切似乎照旧又似乎有异。每日陪娃嬉戏如常，只是一连数天食之无味。一日去银行办事，途经和中广场，见几老头遛弯，闻一老太絮叨，忽想到父亲已离去，自己是没有父亲的人了，鼻头瞬感酸涩，泪目而行一段，赶紧擦拭，唯恐吓坏路人。又一晚，睡至半夜忽醒，想到过往种种，泪湿一片，但尽力捂住，不想惊动熟睡的先生和孩子。类似种种，总是猝然发生在不经意间，原来不管什么年纪都是依恋父母祈望父母永远健在的，因为只有那样才可以名正言顺继续做单纯幸福的孩子。当父母离去，便再无借口撒娇任性了。

      近几日读严歌苓的《陆犯焉识》，发现其中女主人公居然和家父有着一样的病因---肺炎。 虽然父亲年老体衰，但不是因为老年病而走，却是因为这不起眼的原因突然起病恶化，这让子女自责疏忽深感愧疚。父母之于孩子的爱便是辛苦将其抚养长大然后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无私的付出，无言的离开，只留下无尽的思念和回忆。而孩子之于父母的回报却是那么地渺小甚或微不足道。

《陆犯焉识》

       父亲在我心中，一直是山一样的存在。从小至今，他于我都是影响最大的人。他正直善良、自尊自立、寡言慎行、吃苦耐劳。他爱护子女后辈，精心照顾中风母亲多年，与邻里乡亲和睦相处。印象中，他从未打过我，只是会在我考得好时提醒我谦虚不骄傲；不如意时要我认真分析争取提高。他不批评，可是我一听他提成绩就自己先哭得稀里哗啦，就像小时候每每上桌夹菜都会有点害怕。父亲的威严并不妨碍他在我心中的伟大，因为他同时也是那个在我生病时背着去看医生的伟岸肩膀，是会将幼年的我抱于膝头并用胡茬扎得我一边躲避一边咯咯直笑的人。他曾牵着我的小手去买瓜子看电影，曾耐心地陪着我打扑克嬉闹，曾细心辅导我写字读书，曾迈着沉重的步子挑着米和箱子送我去读高中，曾帮我在大学入学那天铺床套被，曾叮嘱我教学中要爱护学生尤其是差生，曾在我婚礼前送我一双闪亮的红皮鞋，曾看着我的儿子笑得眉眼弯弯......女儿成长路上的每个阶段都离不开父爱的保驾护航。

       每年的生日我自己常忽略，但父亲从不忘记，他总是会在那天打个电话给我祝我生日快乐。二姐说虽然父亲最重视儿子，但其实最喜欢的是我，也许吧，谁叫我是他最小的千金呢！关于这个千金可是有来头的，据说我是超生的，除了抄家、开除教师公职，还被罚了1100块。1982年的1100块，而且是在农村，可想而知是什么概念！这样大的牺牲和代价在我看来是不值的，可是父母却都说不后悔，我相信他们是发自内心这么认为的，否则怎会一直如此疼爱我？

       父亲走了，带着强烈的求生意识走了。他放心不下瘫痪多年的母亲，惦念还没见过面的孙子。走过一生的辛苦劳累，换来一身的病痛折磨。亲爱的父亲大人，您在有生之年未曾享过清福，女儿愿您地下安享太平远离病痛，神游太虚自在无拘！！！

悼念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