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石头（2）
上一章
自打我被取了一个难听的绰号之后，我的心情一直都很低落，甚至生出些自暴自弃出来。
一个班的同学一般会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跳脱派，这部分人往往可以用“外向”的性格来形容，但又不只是外向而已，他们影响着集体的潜意识，有特别难以进入的圈子；另一部分则是闷骚派，这部分同学大多出身条件较差的家庭，每天在班级里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的事，但这一派的同学也有特例，别以为他内向就可以为所欲为，他们爆发起来也是很可怕的。
给我取绰号的自然属于跳脱的那一派，但也许华夏民族礼仪之邦的秉性尚未完全磨灭，他们也觉得这绰号太过难听，反倒很少叫起来。这就跟拿别人的东西一样，你把钱包放在办公桌上，有教养的同事都不会去碰，可你买来10支签字笔放在那，没过几天你就会发现少了好几支，大约是大家都觉得小恶尚可犯，大罪不可沾吧。从这个角度讲，刘玄德还真是位智者呢。
我的新同桌戴着特别老式的眼镜，梳着侧分的头发，是一位典型的“闷骚派”，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呢？第一，我从来没听他回答过问题，上课不举手，这是闷骚派的典型特点，和我这种初中上课时跟老师辩论的人大相径庭；第二，我从来没听他大声说过话，他的声调很平稳，就连倾听者也需要认认真真地听才能听清；第三，我跟他做了快一个月的同桌，几乎没听他谈起过自己，就连年龄，也是在那年的人大选举时才发现的，他在高一时就满18岁了！
有这么一个同桌，想要上课弄点小动作，窃窃私语一下，那是不可能了。可是我呢，又是那么不安分的一个人，于是把注意力转向了我的前排，我的前排坐着一对表兄妹，两个人的肤色都是很健康的小麦色，我在心里就给他们取了两个绰号，黑子、黑妹。你看看，环境对人的影响多大啊，我原本如此纯善的一个小人儿，就因为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错误的对待，就开始以此对待起其他无辜的人来。
好在我尚存一些矜持，不会把这些在心里取的绰号叫出来，但这也足以让我现在内疚了。这对表兄妹来自农村，眼神里都透着一股世故，他们从来不会叫我的绰号，对于我的攀谈也会很有礼貌的回应，可出于某种自我保护的心态，他们和我之间有种天生的距离感。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同学，上课特别的认真，作业也完成的很好，有次我作业来不及交了，想找黑子抄一份，可他居然不借，理由是作业要自己完成……我要是能自己完成，干嘛找你要着来抄呢？他的古板可见一斑。
在换座位之后，绰号事件的原委，万恶的小张同学，居然还是不肯放过我。说起这个，我就想说说孟老夫子，他也不想想，若真是“人性本善”，他妈干嘛要带着他连换三个学区房？以我当时的狭隘来看，小张同学简直就是“性本恶”的典范了。
也不知道老师是怎么想的，让这么一个人当了英语课代表，明明在上外教课的时候，无论是从北京来的小潘同学，还是另外一个叫阳子的男生都比她表现要好。可她当了英语课代表，可就苦了我了。课代表掌管收作业的生杀大权，一旦被记录没有交作业，老师就会找上门来，轻者点名通报，重者还有惩罚。
小张就经常拿这件事刁难我，不仅如此，我还没发跟她对话，因为一对话就又会出现那种令人发寒的尖叫。有一次，她故意把我的作业本弄丢在地上，然后还跑来质问我，想再来一次同样的戏码，我实在忍无可忍，对她说了一句：“你天天来找我，是不是喜欢我啊？”嗯，调戏是对女生最大的反击，她不是个好东西，我也不是吃素的。可我没想到我犯了个错误，那时候人还单纯着呢，可没有现在中学生这些没羞没臊的，我那句话一出，周围的空气突然一冷，小张她……万恶的小张同学居然哭了！
你可以想见我的得意，简直就有种《基督山伯爵》里爱德蒙大仇得报的心境，可是周围的人却不这么想。我的眼镜同桌只是友好地对我说：“你这样说不太好啊。”在前排的黑妹看来，我简直就像犯了大罪一样，说了不知道多么下流、多么难以入耳的话出来。尽管之后我和他们兄妹俩还有交流，但他们在内心建立的墙壁，我这一生算是突破不了了。
如此一来，我虽然终于甩掉了这个大麻烦——玻璃心的小张同学再也不来跟我说话了，却在班上留下了不好的名声。一想到这里我就来气，若不是小张同学这么一弄，我怎么着也该是个小名人了啊，那样才能去跟马尾同学搭讪嘛。
说到马尾同学， 中考成绩优异的她自然被安排到了第二排，毕竟第一排还有近视和吃粉笔灰的危险，吾等草民只能“望其项背”了。因为太遥远，我又不是什么班干部，自然也就没有跟马尾同学说话的机会，这让我很窝火。
于是乎，我一边等待着和马尾同学搭讪的机会，一边又想要和周围的古板同学们搞好关系，却没发现，第一次月考要来了。
我们那的高中每个月都会举行月考（似乎全国的高中都是如此），其实现在回头想来，第一个月根本就没学点啥，不过是初中往高中的一个过渡罢了，真正难的东西还没学到呢！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一位伟大的教育学家曾经说过，“高中的第一次月考会决定一个人的心态，乃至决定一个人的最终的高考成绩”。这话对着哩，人就是这样，潜意识里会把自己第一次的经历当做一个标准，自此之后，除非这人完全改头换面，否则再难有突破了。心态决定一切，正如那个教育学家随机挑选一群人，指出他们很有潜力，最后这群人真的变厉害的鸡汤故事一样。哦，差点忘了说明，上面这句话，是我说的。
月考成绩被贴在教室前面的墙上时，我也跟其他人一起，挤在一起围观，就好像马戏团里等着奖励的猴子一样。可你当然能猜到，我肯定考得不好，不然我也不会写这事了不是？
其实我考了全校430名，比起中考成绩，已经算是有进步了，想想我中考可是全校600名进来的，一个月的时间，我就甩开了170人，算得上是小有成就了吧。可其实这个名次相当尴尬。只因为我校平均每年只有350人左右能进一本，我这个名次自然无望了，这让我母亲着实恼火。
当然，让她恼火的不止这个，谁让有这么一个人，偏偏中考成绩和我只差一分？偏偏他这次考了全校第四？偏偏他母亲和我母亲是旧识？偏偏我和他都是走读，我母亲和她母亲经常一起回另一个城镇的家？人比人，气死人啊。以此为由，我母亲就认为我没在学校好好听课，不然同样是“指标生”，为啥别人就能考那么好？她可没想过，若是每个“指标生”都考那么好，这名次还是上不去啊。正如那句歌词所讲的：“都想当第一，谁来当第二？”更何况，这位“别人家的孩子”，可是一进校就被“安排”进了火箭班呢，怎么能跟我这鱼塘里的人比？
你可能就要问了，我说了这么多，为啥没说服我母亲？你也不想想，青春期碰上更年期，能有啥好结果？你说啥都是错的。为此，母亲一怒之下丢下我一个人回家去了，原本回租的房子吃饭的我，也不得不跟着一群下课铃响了就风一样涌向食堂的人抢菜吃了。
跟着跑了两次之后，我就没那兴致了。虽然晚点去可能没剩下啥好菜，可相比汗流浃背地跟人挤在一起，我宁愿饿着肚子吃点乱七八糟的零食。
成绩出来的第三天下午，正是晚饭时间，教室里空空如也，我把语文的读本翻了个遍，准备起身去学校的超市买点面包吃，却在临走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白色上衣的女生趴在桌上哭。黄昏的斜阳透过教室的窗户照在她的身上，配合着她的抽泣，突然让人觉得有点可怜，我突然记起来，她就是来自北京的小潘同学。
说起来我这些天的遭遇也是可怜得很，可说到底，“泥菩萨过江”这比喻其实并不恰当，菩萨放弃了成佛的机会，就是为了普渡众生，哪怕是位泥菩萨呢？于是，我走上前去，用我那还没变声的清亮男声问道：“你没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