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奶奶（九）

        我参加高考那一年，我跟着爷爷奶奶搬到新的小区，三奶奶还住在原来的家属院。两个小区隔着不远，我们住的小区是后来新盖的，属于高层建筑，每栋楼都是十八层高，每栋楼都装上了电梯。我家住在十二层，三奶奶害怕坐电梯，楼层高也爬不上来，所以就再也没来我家串过门。

        只有过年的时候，奶奶让我们这些小辈去给她拜年，我才见她一次。长时间不见面，突然见一次，总能感觉到她巨大的变化。她以前的很多特征都没有了，原来嘴里喜欢碎碎念，现在很久都不说一句话，除非特意去问，她才会勉强挤出几个字，还得三爷爷翻译才能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就呆呆的坐在那里，像一只老猫一样，头也懒得抬。

        看到她这样，心里酸酸的。问三爷爷原因，三爷爷说：“年纪大了，现在也不出门了，喜欢在床上躺着，除了吃饭上厕所，每天就是跟床做伴了。”我说“三爷爷，三奶奶也就六十多岁，也不算年纪很大，要不给她去医院看看吧。”三爷爷说“她没啥毛病，就是现在老了，也懒了。”三爷爷重复的阐述他的理论。我们都知道，三爷爷这辈子最爱的就是钱，他宁愿相信三奶奶很健康，也不想去医院给她看病。这点儿像极了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把钱看的比命都重要。

        三奶奶不能出门了，也不去捡废品了，家里倒是干净了不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被三爷爷都扔了出去。她的生活跟人生从此不再由她做主。

        大学毕业以后见面的次数更是少的可怜，我在外地上班，有时候一年才回去一两次，回去了自己家的事情还忙活不完，更别提去看她了。有时跟奶奶通电话的时候会问问三奶奶的近况，奶奶说不太好，好像是现在床都起不来了。挂了电话心里还是有点儿难过，三奶奶从我记事开始就存在于我的生命里，她看着我长大，我看着她变老。时间长了，就是对花儿草儿也有了感情，更别说是一个亲人了。当然，这种思维只适用于一般人，在我三爷爷的世界里是行不通的。我很难去理解他的逻辑，一辈子省吃俭用，手里有不少存款，况且三奶奶有农村医疗保险，国家会给报销一大部分，就是去看病自己也花不了多少钱，可偏偏三爷爷就不去。我奶奶劝过他几次，三爷爷总是说“她都那么大年纪了，看啥啊，没什么意思了”。这个理由说了快十年了，如果十年之前就带我三奶奶去医院，也许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最起码她这十年生活质量会高一些。再说三奶奶现在也不过七十多岁，现在这个社会也不算年纪大呀，怎么就没意义了。我倒是希望三爷爷能爽快一点儿，可以直接说“老子就是一毛不拔，只要花钱的事免谈。”可他偏偏做出一副假惺惺可怜兮兮又无可奈何的姿态，让人心生厌恶。

        年前我回家一趟，带了一些橘子和糕点去看三奶奶，我记得她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些。一进门就可以知道家里有一个长期卧床不起的病人，因为屋里那股味道很有辨识度，我自己的爷爷也是常年卧床，倒也习惯了这种味道。我去的时候她在睡着，我拿了一个凳子坐在她的旁边。三爷爷要叫醒她，我赶忙拦住了，说“三爷爷，你去忙吧，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就走。”三爷爷并没有走，在床边坐了下来，跟我说“就这样不分白天黑夜的睡，吃饭喝水都要叫醒。”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儿，可我努力控制不让它流下来。原来的三奶奶是个子不高，可总是胖墩墩的，眼前这个人瘦的变了样子，有一丝害怕。

        待了十几分钟，我要回去了，三奶奶还在睡着。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感慨万千，以至于有点儿怀疑人性。突然更加深刻的理解了那句话：世界有多光明就有多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