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不归人
往事尽矣,独剩忘归人。
——师兄,云梦没有狗,为什么不回来?
第一年
江澄很忙,忙到没有时间想他,陈情扔在柜子里尘封,随便被挂在金家的芳菲殿。金凌刚满月就没了爹娘,他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的,还要重建莲花坞。
连招魂仪式都没去。
第二年
不想他。
紫衣外披了白色披风,尚有几分稚气的脸锋利俊美,周旋在各个世家之间,觥筹交错,腰间的银铃始终清醒。
没人敢小瞧这位年纪轻轻的江宗主。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江家。
江家江澄,霸道张扬。
第三年
他跪在祠堂里,身上是繁复的宗主服,头上戴着早了三年的发冠。隔着烟雾袅袅,梦回当年莲花坞。
虞夫人和江枫眠难得平和地坐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虞夫人凌厉的眉眼有难以发现的柔和。江厌离坐在莲池边笑着剥莲子,师兄弟们在校场嬉闹。
江宗主安静地站在一边,莲香丝丝如缕将少年江澄笼在天真的梦里,和着不羁的笑声越来越远。
梦外,他取出陈情,放在祠堂最左侧的排位下。
上书,双杰之位。
第四年
“阿姐,金凌和人打架了。”
江澄勉强笑了笑,惶惑不安如同犯错的小孩子,“我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好舅舅,连安慰都不会。”
“姐……我该怎么做……”
金凌抱着岁华小步跑了进来,眼眶红红的,但还是强忍着抽泣,“舅舅?”
江澄半蹲下把金凌抱起来,轻轻擦干他的泪水。
第二天紫电就抽在了嘴碎的人身上。
第五年
金凌的剑术学得很好,那孩子很努力,也很孤独,江澄和金光瑶都只能尽量抽空陪他。
年关将近,江澄带着金凌上街,一只狗追着一个小孩子跑过,江澄下意识帮他赶走,笑着回头:“狗怂——”
那个孩子惊魂未定,向他道了谢就跑开了,江澄微垂着头,笑意渐渐淡去。
哦,那个见狗怂已经不在了。
“舅舅?”小金凌扯了扯他的衣角,“您刚才是在叫那个小哥哥吗?”
“……不是。”
是在叫一个不回家的故人。
第六年
江澄去参加清谈会,宴后有人吹笛子,他皱眉听完了一曲,脸色铁青,扔下一句,“难听至极!”
那乐伶吓到脸都白了,聂怀桑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害怕,江宗主只是不喜欢别人吹笛子,不是讨厌你。”
乐伶愣了一下,“为什么?”
聂怀桑笑了笑没说话。
第七年
莲花坞已经重整完毕,战火的痕迹已经淡去,连同某些人一并遗忘在时间里,没有人会一直被供奉在神坛上。
一如赤峰尊,一如夷陵老祖。
校场边有小童放飞了风筝,另外一个挽弦拉弓,箭便射向了空中,折断了纤细的风筝线。
江宗主就坐凉亭里,擦拭着陈情。
很多次想折断这支笛子,但这是那个人唯一留下的东西了。
第八年
江澄学会了莲藕排骨汤。
他拎着汤去了祠堂,把汤摆在最左侧的位置下,好像还能看到那个和他抢汤的少年。
“魏无羡!你再不来我就把汤喝完了!”
“魏无羡,你给我死过来!”
……
祠堂一片寂静。
“魏无羡,你从来不肯听话。”
“已经给你擦了八年的笛子,你怎么还不回来。”
第九年
金光瑶送了金凌一只仙犬。
“莲花坞不准养狗。”他黑着脸。
“为什么啊?舅舅?”
“……算了,你养吧。”
那个人不会回来的了。
第十年
江澄又抓了一个鬼修。
“可都不是你。”他咬牙切齿地对牌位说,“魏无羡!你就那么不愿意回来吗?!”
“我不会给你烧纸钱的,永远不会!”
第十一年
金凌开始不听话了。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哼!”
江澄跌坐在座位上,疲倦地揉着太阳穴,明明正值风华,卸下锐利后却格外苍白。
阿姐,我真害怕会护不好金凌。
第十二年
“江澄…”黑衣少年想说些什么,然而下一秒却脸色痛苦,被淹没在走尸里,他恍恍惚惚地斩杀着走尸,却永远走不到终点,最后记得的是那人释然的笑。
“魏无羡!”
他没想魏无羡死,江家修士倾数而出,他冲到最前面,只是想把魏无羡带回莲花坞,只想要一句对不起。
世人说他恨魏无羡,赞他手刃仇敌。
可那是他仅剩的两个亲人了啊!
第十三年
见到莫玄羽的一瞬间他就知道是魏无羡回来了。可既然他不想回莲花坞,江澄也不屑强求,他要演,江澄也奉陪到底。
原来一直说着恨的人,最盼望你归来。
真相是什么?
真相永远来得太迟,让人难以接受。
他恨吗?不恨吗?时至今日他又能怪谁?他魏无羡是英雄病,难道江晚吟就不是?
如同魏无羡无法把金丹的真相告诉他一样,他也无法说出当年被抓的真相。
他们两人都太骄傲。
过去的少年已经被岁月吞噬,再也回不去了。
江晚吟永远是江晚吟。
自始至终,仅他一人。望尽天涯,离人终是不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