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血染红妆丨第一章 倾城减法
文/梦己
1
秦家堡的西厢房内永远弥漫着一股草药味，金色瑞脑中燃烧着的紫檀熏香在空中缥缈，意图占领整间厢房，但终究抵不过草药的浓烈。
外头正是烈阳高照，厢房内却冷得出奇，穿着杏花色衣裙的丫鬟芍药正给主子研墨，却不时地往外头瞧去，然后又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终是一言不发。
坐在书桌前作画的小姐，在炎热的夏季依然身着厚衣，但衣裙均为淡青色，所以看着并不会让人觉得热。
都说秦家堡堡主秦磊最疼的就是他的女儿秦苕了，他的夫人秦李氏曾经为他生下过三个女儿，但是都夭折了，只有秦苕活了下来，但秦李氏也因难产而死。秦磊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秦苕一人，其重要程度更是超过了秦家堡。
秦苕如今正是二九年华，出落得秀丽大方，温婉可人。诗书礼乐，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绝。只可惜她身子娇弱，五岁那年大病一场，险些丧命，虽然有神医相救捡回了一条命，但余生都要靠汤药来吊着半条命。
秦苕看着自己的画作已经完工，拿起来满意地欣赏着。眼神闪烁有光，白皙的脸蛋透着微红，一点也不像是久病缠身的样子。
2
芍药见小姐终于画完了，才开口提醒道：“小姐，媒婆在外等了许久了。”
秦苕放下画作，朝门外瞧去，仿佛能感受到外面是怎样的炎热，便满意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一边向中厅走去，一边吩咐道：“那就让她进来吧。”说着还拿起手帕轻咳了几声。
“是。”芍药出门见媒婆在太阳底下已经晒得不耐烦了，偷笑了几声，便上前福身道：“小姐已经起床了，请随我来。”说着便引媒婆进屋。
媒婆在她身后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也不敢说什么，随即便又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这三年里她还是第一次进秦小姐的厢房，中厅的左侧飘着紫色罗帐，隐约能看见帐后的床；中厅右侧则摆放了一张朱红色大书桌，紧挨着墙壁的书架上摆满书籍。本以为这厢房与别家小姐的没什么不同，刚进门却感受到一股寒意袭来，随即又闻到了一股草药味，媒婆不禁打了个冷颤，眉头深皱。
见到大小姐秦苕正坐在桌子前喝茶，她便立马舒展了笑脸讨好地迎了上去：“哎哟，我的大小姐啊，你这次可走运了。”
3
秦苕捧着茶杯刚送到嘴边，听到声音后又放了下来，看着媒婆不解道：“走运？莫非是玖娘又帮苕儿物色到好的夫婿了？”
媒婆往凳子上一坐，一边看着小姐，一边将手中的画卷摊开：“小姐，这次我玖娘帮你找的可不是一般人啊。”说着便将画卷举在自己的右脸旁，得意地介绍道，“看，这位便是名震江湖的逍遥山庄少庄主，韩毅！虽然今年年初才在江湖中渐露头角，但是名声传得很快。人长得俊，剑耍得好，已经是很多女子心目中的理想对象了，玖娘我可是花了好多精力才抢到的。而且秦老爷也听说过沈公子，对他也很满意。”
秦苕望着画卷上的男子，长得的确不错，便回答道：“既然爹爹都同意了，那就他吧。”
玖娘忽地倒吸一口凉气，呆呆地看着小姐：“什——什么？你——你同意了？”说完似乎又不敢相信，立即看向丫鬟芍药，见她也一副惊讶不解的表情，便又看向小姐。
秦苕浅笑道：“这些年来，辛苦玖娘替苕儿奔波了，我知道自己也不小了，再这么挑下去也不是办法，还不如......”说到后面，竟娇羞地说不下去了。
4
而玖娘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三年前，她接到秦家堡的生意，说是要替秦大小姐找一个夫婿。她见秦苕相貌出色，便以为没什么难度，可谁知这一找就是三年。
武林中说得出名的英俊少年她都找了个遍，可偏偏没一个能入大小姐的法眼。如今，秦大小姐终于松口，肯把自己嫁出去了，她也终于能松口气了。
“那，那玖娘这就去告诉秦老爷，让他挑个良辰吉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生怕秦苕会反悔，玖娘立即起身往门口走去。忽然一阵风吹了进来，挡住了她的脚步，也吹落了书桌上的一幅画。
玖娘好奇地从地上捡起画作，看了一眼后便惊呆了：“这是谁家的公子啊，我玖娘怎么没见过？长得可真俊啊。”那副画作便是秦苕刚刚所画。
画上之人是一位年轻的公子，长发束冠，额前绑着一条白布，眉目冷峻，眼神中竟藏有一丝杀气。但玖娘看不出这是杀气，只觉得他的眼睛十分好看，双眼炯炯有神，似乎正在看着她。而站在一旁的秦苕忽的凶狠地瞪了玖娘一眼，浑身酝酿出杀气，但在一秒后便消散。
“这男子是苕儿在书上看到的，闲着无聊便拿来练笔，让玖娘见笑了。”秦苕依旧温柔地笑着，走到玖娘身边将画作拿回，“玖娘，你还是快些回去找个良辰吉日吧，误了大事可不好。”
玖娘一拍头脑：“对呀，我怎么给忘了。”尔后便向秦苕供礼道，“我这就回去帮小姐安排。”说着便退了出去。
5
秦苕目露凶光，看着玖娘离去的身影，向丫鬟吩咐道：“送客。”芍药见到小姐的眼神后，便心领神会地跟着玖娘出去了。待二人走后，秦苕紧握着拳头，手中的画作竟瞬间化为碎屑。
“小姐，处理好了。”丫鬟芍药出去不到一刻便回来了。
“没人看到吧？”秦苕安坐在书桌前弹着琴，淡淡一问。
“没有。”一刻前，芍药从后门送玖娘出府，确认四下无人后，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一刀划向玖娘的颈脖，然后将化尸水倒在她的尸体上，干净彻底。
“玖娘死了，要是老爷问起该怎么办？”芍药从来都是只做事不问缘由，因为她知道小姐做任何事都会有她的道理，只是这次，她不免有些担忧。
秦苕依旧轻抚着琴弦：“不就是一个媒婆吗，让别人顶上不就行了？这么大一个肥差，我想，有的是人抢着做，谁会理会她的死活？”她依旧云淡风轻，声音宛然动人，但琴音中早已布满杀气，“谁让她命不好，偏偏看到他的画像！”
芍药想起方才画中的那位公子，不禁好奇道：“《倾城剑法》真的在那个沈兮和身上？”
“他是沈凌的儿子，《倾城剑法》不在沈凌身上，那自然是在他身上了。”秦苕忽然止住了琴弦，眉头微蹙，不再说话。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隐世了二十年的沈凌，可是最后杀了他也没追问到《倾城剑法》的下落。昨天夜里，她回玄墨门处理事情，却不料被一个叫沈兮和的人行刺，说是要替父报仇。她原本还在担心找不到《倾城剑法》，如今他自己送上门来，事情倒是还有转机。只是她没想到，沈兮和的武功竟高出她许多，昨夜，她差点就死在那片竹林里了......
6
夏天的夜晚永远都不会太平静，蝉鸣伴着促织声，秦苕与沈兮和从玄墨门一路厮杀到城西的竹林里。秦苕除了是秦家堡的大小姐之外，更是玄墨门的新任门主——朱砂。
玄墨门从未试过由女子来担任门主之位，门下弟子自是不服，但她是前任门主应玄子亲自授位的，而且门内无人是她的对手，他们也就只好忍气吞声，去听从一个女子的调遣。为了能服众，她许诺一定会取得《倾城剑法》，否则便辞去门主一职。
在她是朱砂的时候，她永远都身着一袭红衣，脸上蒙着红色面纱，即使是在玄墨门，也都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除了芍药......芍药是玄墨门的右护法，以丫鬟的身份侍奉在秦苕身边，是为了方便工作，而她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朱砂和秦苕之间的关系的人。
满月已挂在树梢上，银白色的光洒满了竹叶，隐约能看到一袭红衣在树林里翻飞。剑光闪烁，伴随着铁器击打的响声，林子里的蝉鸣便忽然消失。当正在互斗的一男一女都停止了动作，林子里便安静得出奇，只听得到俩人沉重的呼吸声。
已经一百个回合了，他们依旧没有分出胜负，如今都停在一边喘着粗气，眼睛却不敢离开对方，怕稍有不慎便命丧当场。
7
“你怎么知道你爹是我杀的？”朱砂忽然饶有兴趣地开口问道。她做事最是干净利落，杀沈凌一事并未留下半点痕迹，他的儿子又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身着白衣的沈兮和持剑而立，额头上有一块守孝时绑的布条，见她问起父亲的死，更是怒不可遏，提剑指着她问道：“你为了得到《倾城剑法》而杀害我父亲，是也不是？”
“是。”朱砂爽朗地回道，“只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兮和忽然冷笑一声：“整个江湖，谁人不知？”
“你说什么？”朱砂忽然皱了皱眉：拿到《倾城剑法》只是一个赌约，只有玄墨门的人知道，外人又是如何得知？难道......
沈兮和接着道：“我原本也不确定你是不是凶手，所以今晚才闯进玄墨门找你对质，没想到，你答应得倒是爽快——难道在你心里，杀一个人，是那么平常的一件事吗？！”
朱砂忽然觉得他生起气来特别可爱，忍不住继续挑逗：“别人我不知道，反正对我来说，杀人的确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否则，我又怎么能当上门主呢？要怪就怪你爹不通化，我不就是想借他的剑法来抄一份好回去交差嘛，他至于以死相拼吗？”
“你——”沈兮和看不到面纱下女子的相貌，只是想不通，对方明明有着人畜无害的纯净的嗓音，却能说着一些杀人不眨眼的话来。人心险恶，笑里藏刀，便是如此吗？
8
竹林里忽然静止般沉寂，竹叶无声地飘落在古道上。沈兮和已经没了耐心与她多说半句话，持剑的右手紧了紧，闭气凝神，四周飘落的竹叶便在半空戛然而止，凝固在他的身旁。
忽然，他身子微一发力，竹叶便像飞镖一样有力地向朱砂飞去。朱砂却是冷笑一声，举剑在身前画了一个大圈，形成一道红色的屏障将她护在身后，竹叶便在屏障前进不得半分。沈兮和继续发力，双手往前一送，竹叶便往前进了几分。
朱砂猛然向后退了几步，双手举起发力阻挡。她没想到他的内力会这么高，只能放弃硬拼，点足掠上竹林上空，沈兮和亦拔剑追了上去。
朱砂拔剑相挡，脚下只能踩着竹梢借力，沈兮和挥剑砍向她脚下的竹子，她便凌空翻了个身，向别的竹子踩去。月光低照，在远处看来，仿佛有两个人影在皓月中飞舞。
只是有根竹子比其他的矮了几分，朱砂一脚踩了个空，没处借力，从半空中往下坠。沈兮和来不及多想，便飞身下去将她接住，在半空中几个转身便安稳地降落在地上。两人相拥而立，四目相对，一时无语，只有几片被惊落的竹叶从身侧飘落。
朱砂望着沈兮和的眼中倒映着的自己，不觉嘴角微扬，心里说不出的愉悦。而沈兮和望着朱砂笑时的眉眼，不再有刚才的杀气，一时间竟忘了她的身份，觉得她也不过是个平常的女子。
9
两人如此看了许久，忽有一只萤火虫闪着绿光从两人中间飞过，朱砂惊呼一声，便将沈兮和推开，转身去抓那萤火虫。只见竹林里早已有成群的萤火虫飞舞，朱砂抑制不住欢喜，向沈兮和喊道：“你快看，好多萤火虫啊。”
小的时候，她经常独自练武到深夜，要师傅来寻她她才知道要回家。漆黑的树林中没有光，师傅便为她抓来萤火虫照亮，更深露重，师徒二人借着萤火虫的光一同前行。那时候，她便知道，只要有师傅在，世界上便不会有黑暗。
沈兮和看着成群的萤火虫，不觉有些落寞，许久之后，他将长剑收回，双手运功指挥着萤火虫，萤火虫便像有了灵性一般集结在半空中，慢慢形成一幅女子的画像。那女子低眉浅笑，温婉平和，也是个难得的美人。朱砂见此情形，也不免大惊失色：“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兮和收回内力，空中的美丽女子便消散不见。“这是我爹教我的，用蜜糖可以将蚂蚁摆出自己想要的形状，用内力也可以指挥萤火虫。”
“原来如此。”朱砂满心欢喜，对沈兮和愈加喜欢，只是，“那女子是谁？”
沈兮和看了一眼朱砂，握了握拳头，又撇开眼不看她，只回答了两个字：“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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