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夏天（4）

但是林格和李贺终究是不一样的。

李贺是亲人，是可以毫无保留的。

但是林格是……，林格不是……

林格是什么？林格又不是什么？

这些年我始终没有一个答案。

如果非要说，那就是李贺让我觉得安心，但是林格，林格让我心悸。

理智告诉我，靠近林格是危险的。

可是本能的，我无法拒绝他的接近。

毕竟，再冷血的人，体温始终三十多度，难免会贪恋人世间的温暖。

我想起来了，是从那晚之后，林格开始叫我夏晚。

少年总是心怀坦荡， 他毫不掩饰他的感情，在任何人面前都不避讳对我的喜欢。

可我却感到害怕。

我从书上知道人类感情的复杂，性别从来不是爱情的界限。

但是这样那样的感情中间，有一道万丈深渊，深渊下是可以淹死人的汪洋大海，里面的每一滴水都代表世人的口水，那是人为界定的界碑，一一旦有人越界，要么跌入深渊，要么，沉入深海。

林格是少年，他因为无知而坦荡，可我已经成年了，大人就是要学会把自己的棱角磨平，让自己看起来经得住普世价值观的检验。

那样炽烈的感情，一旦靠近，就会被灼烧殆尽，像蒸汽一样消散掉。

我只能尽量躲开。

好在假期总有结束的时候。

那个暑假我几乎是狼狈地逃到学校。

我想距离会让人冷静，冷静之后，就会忘了那晚朦胧的月光。

我只当少年易冲动，可我忽略了少年也赤诚。

两年来我尽量避开林格，除了奶奶的忌日我从不回去，他的短信我也并不热情回复。

我自认已经足够冷淡，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如此执着。

明明对我也算不上了解。

我看着林格，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只好在心里默默叹气。

突然眼前一暗，紧接着我感觉到了覆盖在眼睛上方手的温度。

是林格，用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本能躲避，却被他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肩膀。

同时林格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他说：“夏晚，不要这样看我，每次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都觉得你离我很遥远。”

他早已过了变声期，如今的声音清脆盈润，带着少年独有的气息。明明是很好听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那样落寞，让人心里难受。

我于是没有拒绝他这略显出格的举动。

林格说他下午就要去上班，我点点头带他去旁边的小馆吃饭。

是家私房菜馆，老板手艺很好，我经常来吃，老板都认识我了，这次见我带着人来，老板扬扬眉：“哟，终于不是一个人啦？“

我只好笑着跟老板介绍：“对，这是我弟弟，今年刚高考完。”

老板很开心的样子：“你们兄弟俩倒是长得都俊哈。”

被人这样直白地夸奖，我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拉着林格坐下。

林格一脸不开心的样子，黑玉似的眼睛盯着我强调：“不是弟弟。”

我假装没听到，把菜单推给他。

他不情愿地接过去，随手划了几道菜，然后把菜单递给我。

我打眼一看，都是我喜欢吃的。

对面林格一脸求表扬的样子，像是翘着尾巴的小狗，我突然就想逗逗他。

“鱿鱼辣炒就不要了吧，你吃不了辣。”

“可是你喜欢吃啊。”

“人的口味都是会变的，我现在不喜欢吃辣了。”

“哦……”眼见着小狗的眼睛耷拉下来，我忍不住嘴角微扬。

下一秒，小狗又兴奋地翘起尾巴：“你记得我不吃辣，你果然在意我。”

……闭嘴吧你。

我岔开话题：“你估分了吗？成绩还没出来，就跑来这里，报志愿的时候怎么办？”

林格一边帮我洗杯子，一边不在意地说：“没估。反正不管多少分，A城总有一所学校收留我的。”

我被他这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他就这么把未来当儿戏！

林格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情绪，讨好地把餐具递给我：“别生气，我其实大概估了一下，670分左右，我肯定有学上的，你不要担心。”

听他这样说，我才算安心，林格每次考试都会跟我报告他的排名和成绩，我知道他其实成绩很好，只要高考正常发挥，顶尖的那几所学校也有希望冲一冲。

我只是生气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除了好好念书，还有什么改变命运的途径呢？

我又想起李贺，李贺的成绩也很好。

那年成绩出来之后，我去找李贺的老师要他的准考证号，那是个很年轻的老师，看起来也没比我们大多少，一袭白衬衫，竟然意外的好看，只是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很忧伤。

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查好了成绩。

他把李贺的成绩单打印出来递给了我。

689分，上他喜欢的学校绰绰有余。

我记得我当时紧紧地捏着成绩单，上面的数字越来越模糊，

李贺，这一生的遗憾要怎么补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