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剑之少年游(五)
第五章 狼吻
三月天气,冰雪消融,正是风沙正劲的时候。古道,在亘古的荒烟乱草中缓缓屈伸,刺透滚滚黄风,逼向远方的昏天。道上偶尔传来几声驼铃,这岑寂的天地越发岑寂。
驼队在风沙中慢慢行进,队伍中所有人都紧抿双唇,眯着眼睛,以一种坚韧卓绝的表情对抗风沙的暴虐。千百年来,这条古道就不乏商旅。历朝历代,以农为本,以商为末,朝廷每每立下严苛至极的法令来困辱商贾。而正统思想亦鄙视商贾之流锱铢必较,利己为尚的习风。但是,他们仍然前赴后继地投身贸易。
古道前方,出现了一垛垛黄土残垣。驼队领头人面上现出喜色,嘴一咧,尘沙簌簌而下,吼道:“前头就是白狼垛,过了白狼垛就到太行脚了。”声音被风卷上了天空。这时,众人心中都松下一口气,加快了行进速度。
日头西垂,风沙渐渐息止。残阳斜斜散下来,映得黄土大地一片血红。几只孤零零的箭垛歪在那里,透出无限哀凉。
一行人找了一处高一点的箭垛,在背风处歇下。众人纷纷拍打着身上的沙尘,喝水的喝水,喂牲口的喂牲口,只有一个人静静坐在远处,身形瘦小。这时一个老汉拿了一只酒葫芦坐到那人身边,“孩子,来,喝一口吧。这天儿怪冷的,暖暖身子。”那人道声谢,接过葫芦喝了一大口,甫一入口,只觉一股烈辣之气由鼻直冲入脑,呛得他眼泪直流。
老汉观此憨态,不由朗声大笑。良久,老汉仿佛想起了什么,便问:“咱们在荒地上连赶了三天的路,我们都是惯常如此,不觉得累。却不想你小小年纪,耐力竟如此惊人。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叶沉雪。”仔细一瞧,明眸皓齿,不是叶沉雪又是谁?
老汉一听,乐了,道:“这样文绉绉的名儿,想必不是平凡百姓家的吧!”
叶沉雪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并没有答话。老汉看他没有回话,更坚定了心中的猜测,在茫茫荒野,突然遇到一个十多岁的小孩,此事甚是蹊跷。却见此子气定神闲,虽着寻常衣物,满面灰尘,却自有一股神气,因而料想当下时局动乱,或许是京中的落难贵族。老汉笑笑,不再追问,将葫芦送至嘴边,一仰头,“滋溜”将酒吸入口中,并不时咂嘴。
叶沉雪抬头看看周围环境,不觉皱起了眉头,问道:“老先生,此处叫做白狼垛,可是有狼出没吗?”
老汉点点头,道:“不错,这儿不仅有狼出没,而且这狼,还是白狼。白狼体型要比一般灰狼大些,也更凶残些。眼下正是暮春时节,这些个狼崽子们饿得眼儿都绿了。”
“那我们夜间岂不是很危险?”
老头道:“警惕一些总是好的。白狼体型虽大,却都是单独行动,因而好对付些。其次,都饿得差不多了,攻击力不强,”说着手一指前方正在生火的两个汉子,道:“看见那俩了吗?他们啊,都是燕云地界有名的豪士,是专帮咱行商人走货的,武艺高强,不怕的。”
叶沉雪望去,不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脸黑,一个脸白,活像黑白无常。老头看看叶沉雪,再看看两大汉,会过意来,也随之大笑。两汉子狐疑地望着这一老一少,满脸的莫名其妙。
不一会儿,天色沉了下来。众人聚拢在火堆旁,黑白二汉又在众人围成的圈外点了一层火墙,不同的是,二人在火中撒入了一些粉末。叶沉雪大为惊异,不想这普通的行商队伍之中还有炼药的高手。他记起师父教导他炼药时说过,炼制药物分三种境界,一种是色杂而味浓,一种是色纯而味隐,一种是无色无嗅。适才二人所用之粉末,是纯白色而并无明显异味,可见炼药之人已臻二重境界。天下间真正的炼药师甚少,原因就在于炼药之路过于艰辛,而进阶亦极其困难,能够达臻二重境界,已然是个中高手了。而此境界的炼药师,手上都有一个特征,无名指无指甲,这也是叶沉雪看出黑白二汉是高手的原因。叶沉雪此前只见过一位炼药师,那就是他的师兄唤鳞。
这时黑白二汉坐入人丛,抽出配刀慢慢擦拭。没有人说话,只听到“批批卜卜”的柴火崩裂声。几个商人紧紧拥着自己的货包,眼睛滴溜溜乱转,一时之间,紧张凝重的氛围弥漫开来。叶沉雪也感觉背后汗毛竖起,紧紧握住了身旁放着的条形布包。老汉倒显得洒脱得多了,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好像不关他事一般。风霜见得久了,残命一条,何足惜哉?于此乱世,死与生并无多大差别。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低低的兽吼,仿若黑暗中鬼魅狞笑众生一般。空气,骤然凝固了。黑白二汉倒握钢刀,全身肌肉紧绷,仿若弦上之剑、丛中之蛇,杀气纵横。不知是谁尖叫一声,道:“白狼!好……好多!”循声而望,只见黑暗的原野上,闪烁着一双双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冷漠而残忍。
叶沉雪喉咙发干,从小到大可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阵仗,不由打开身旁布包,伸手握住了剑柄。老人缓缓喝了一口酒,道:“谁成想,今日这狼竟聚团了。这……”谁都没有动,但愿身后的火墙能挡住它们,熬到天亮。
绿色的幽光越聚越多,一点点移近。老人回头对叶沉雪说道:“孩子,情况不太妙啊。若是狼群扑上来,你就从这儿爬上箭垛,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吧。”看这狼群的阵势,少说也有三十只,叶沉雪惊恐之余,不由苦笑,没想到自己初出茅庐的第一战,竟是与畜牲拼命。转念一想,人与畜牲又有什么分别呢?眉头一展,目光凛凛地注视着周围的环境与狼群,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一阵夜风吹过,腥气扑鼻。有几个行商已然吓软,黑白二汉鼻头渗出细汗,姿势仍一动不动。恶狠狠的嘶吼声越来越近,一股冷透骨髓的杀意弥漫开来。
“嗷噢~”仿若一声令下,群狼猛地疾冲进火墙,于此同时,黑白二汉分别朝不同方向跃起,黑汉出手极快,白光一闪,一头狼惨叫着身首异处,白汉身法飘忽旋转将一头白狼削飞出去。然而,饶是二人武艺高强也无法抵御来自四面八方的白狼接连不断进攻。有两个早就吓软了的行商,惨叫声中被叼着抛向了黑暗,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两头白狼恶狠狠地盯着一老一少,逡巡半晌,仿佛在打量已死的猎物一般。老人挡在叶沉雪身前,叫道:“我老了,没几天好活了。孩子,你还小,快上箭垛!我给你挡着!”说着对眼前的白狼吼道:“你大爷的,畜牲!来啊!有本事来咬死爷爷呀!”两头狼也恶狠狠地回以嘶吼,作势欲扑。老人身后的叶沉雪站了起来,从怀中把手伸出来后,将老人旋到了自己身后,老人不解地望着叶沉雪,本来脱口欲出的话却被少年平静如水的表情截了回去。
“铿”然清吟,一丛月光从叶沉雪手中泻出,在两狼扑起的同时,叶沉雪手轻抚剑身,猛地跃起,剑光闪过,两狼软软落下。在一旁斗着恶狼的二汉余光扫到叶沉雪身法,不由惊异,愣神间,被狼吻在臂上撕了道口子。
叶沉雪足尖点地,剑尖点狼,轻盈灵动,一步步护着老人上了箭垛之后,陆续地护着其他行商上了箭垛。火堆旁只剩下三人在勉励战斗,二汉体力渐渐不支,身上的口子越来越多,鲜血渗出,更是刺激得狼群猛扑上来。叶沉雪毕竟年少,身法虽妙,体力却也不支,全身已为汗水湿透。三人越战越惊,不由心想莫不是今日吾等要命丧黄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