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
一九九一年的幸福小镇虽不大,但街道整齐,生意兴隆,人们朝气蓬勃,一切都像在春天里一样,充满了生长和悦动的力量。
29岁的单身汉力飞从山东老家跑来幸福小镇,跑到这坐落在东北的一个名不见经转的小镇谋生。
他在一家盈利颇丰的水泥厂上班儿,他的班儿很辛苦,每天按吨计算装运水泥。在外人看来这活不轻快,对个头不高,也不膀大腰阔的力飞来说,好像很费劲儿。
但实质上他的强健都藏在衣服下面,他四肢结实,胸脯滚圆,两只手短而粗壮,像两把大钳子似的钳起水泥袋子,一阵风般把水泥甩到肩上,四十吨水泥一股气儿装上车也不耽误两小时后又装四十吨。
他眼睛不大,细的像两条缝,在粗大的眉宇下让人毫不在意,鼻子大且长,如人俗称的鹰勾鼻子。
他人脑瓜活络,在繁杂的事物间,总能一眼瞄到主要线索,很会抓住要害,因此虽是外乡人,又刚来水泥厂一年,但在工厂里混的游刃有余,无论是领导,还是当地工人,都不在小看他了。
这其中有一个21岁的本地女孩儿,就格外喜欢往他跟前凑。她是土生土长的幸福镇人,在工厂里负责记账。
姑娘个头不高,性格活泼,皮肤像巴西女人又亮又接近棕色,整个人看上去单纯可爱。又有几分野性,她叫彩铃。
因工作的原因,他们相识,相熟。力飞单枪匹马来的,没地方住,只好住在工厂的宿舍。休息时,姑娘没事儿就往他住处跑,找他聊天儿,出去玩儿。
起初他很拘谨,保守,倒不是害羞,是因为在意自己是个外乡人,有一点小小的自卑,对于当地姑娘。
可时间一长,姑娘的简单、热情也除去了他的担忧,他们很快像所有的恋人那样成双入对,腻在一起了。逛逛街,看看电影,骑上摩托车,向幸福镇外的田野和树林里跑。
那里的风景不是名胜却更怡人身心。田野广阔,小溪穿插其间,山微微高耸,里面山鸡,野兔,蛇,松鼠,狐狸……游荡期间,花朵盛放,蜜蜂飞旋。
熊和老虎虽不多见,但它们确实生活在这山里,这丰饶的自然,让这两个青春燥热的年青人不断的被一种莫名的冲动召唤,总想到里边儿找点儿什么。
那是八月里阳光最明烈的晌午。人们穿着半袖衬衫,还时不时地掀动衣襟,烦躁难耐。恰好他俩都休息,相约去喝冰镇啤酒加肉串儿。
那时肉串店刚刚兴起,猪肉肥亮,质地纯正,人们都热衷这喷香扑鼻的烤肉,更何况恋爱中的年轻人呢?他俩去的小店只有六张桌子,不很明亮,但亲切,令人舒畅。
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此刻屋的角落只有两个中年人各执一瓶啤酒对饮,桌上的白纸上摊着十来支带铁签子的肉串儿。
力飞看了一眼彩玲,她今天脸上涂的白脂粉比平时多,嘴唇抹的红红的,眉毛画的弯弯的,一件v领的淡粉色连衣裙,薄如蝉翼,他内心深处的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里面瞬间翻动起来,脸上虽不动声色,却让他的声音变得急促,又坚定。
他对走过来的小媳妇儿样的招待员说道,“来20个肉串,四瓶啤酒。”他话音未落,彩铃用手肘捅捅他的肩膀,意思是有点儿多了。
他没有说话,用一种无可置疑的,又蛮有力度的眼光看了一下她,她不再说了,好像心领神会。
很快,肉串、啤酒上来了,啤酒凉的不能再凉,肉串儿香的不能再香,吃到一半时,他又点了四个刚出锅的面皮透亮的洋葱肉馅儿饼,又加了一瓶啤酒。
他们从单位仓库保管老张头的女儿和对象闹别扭谈起,又谈到了天气,从天气又谈到了迪斯科,谈着谈着,酒都下肚了。
他们都有点恍惚,没再说什么,结完账就跨上了摩托车,彩铃不自觉地在车座后面抱紧了他。
他的脸和脖颈因酒冲撞而涨得通红,他没有丝毫的踌躇,沿着大街一路向北疾驰,密集的人群和房子甩向了身后,一座三角形的翠绿的山顶,已远远的矗立在他们的眼前。
在房子日见稀疏的地方,他刹住了车,跳了下来,直奔路边的一个商店,她还没缓过神儿来,他已提着一袋东西出来了,从那蓝色的袋子里看到里面一袋袋、花花绿绿的风味零食。
她没有问,仿佛早已约定好似的默契,他又跨上车,她又抱紧了他,他们的摩托车象箭一样往前冲,到山脚下时,险些人仰车翻,他们都没在意。
他一手提着袋子,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脖颈,搂的太紧了,她不得不挣脱一下,要不喘不上气儿来了,他脑门儿的汗珠结了水流从脸颊一侧流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的搂抱着前进,但有一种强烈的、焦灼的,无法抑制的渴望,不分来由地袭击着他们,两个因酒而混混沉沉的大脑仿佛只有拥抱得更紧才不致于摔倒。
他们再也走不动了,就坐在了干燥的,有茂盛树枝环绕,点缀着闪闪发亮的绿草间的一块儿空地上坐下,再也忍无可忍,再也欲罢不能,他们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就像汹涌的海浪,剧烈的抛到空中,又猛地捶打海岸一样,又好像飓风掠过屋顶,树梢,连根拔起般迅疾和不可思议,他们两个毫无遮掩地,毫无羞怯的拥抱成一个。
周围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无比巨大的飞跃了,飞跃了树梢,飞跃了花房,飞跃了山脉,飞入了轻飘飘、无法言语的美妙的云雾中,无限的陶醉在无限的广大之中。
他们忘记了在哪里,只有明亮亮的太阳光芒从树梢间懒洋洋的、热乎乎的散落其间。
多年以后,他们再度在车站重逢。他们很不自然的打了招呼,象一对很熟悉但又长久失联的朋友一样打了个招呼。
她一个人,他身边有他的妻子和一个七岁的男孩儿,对于他们第一次品尝了人间男欢女爱的事儿,他们好像忘记了,又好像刻意掩饰。
他们这一行人只简单交流了十二分钟,就各自奔向他们的列车,时至今日,没有再度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