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崔老师

崔老师是我初中时的班主任。

他是一个民办教师，据说初中一毕业，就来学校教书了。

那时，他教我们语文，还有历史。

这两门课，他教得都是有声有色，让人喜欢得不得了。尤其是历史，课堂上那些一个接一个的小故事，如同朝思暮想的美味佳肴，总让人回味无穷。对我的影响最大，直接导致我严重偏科，语文历史棒棒哒，一塌糊涂数理化。

有一回县里组织考试，好像是写一个材料作文，我模仿着一篇课文，写了一篇作文，竟然意外得到了崔老师的大加奖励，班里读了，还详细分析了种种优点，让我红了脸，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发现作文不是那么难，越来越喜欢没事写点东西。

后来，我上大学学的历史，上班后教的语文，也当班主任，终日感觉累到精疲力尽，也不知道当年的崔老师是怎么熬过来的。

崔老师脾气好，轻易不发火，除非那些调皮蛋们惹毛了他。刚入学那会，有个大个子的男生，课间时爬上窗台，一手拉着窗棂，一手向坐着的同学招手，嬉皮笑脸得做鬼脸。崔老师突然进来，逮个正着，黑着脸，罚他在窗台上站了半天。后来再也没有人爬窗台了。

有一回，我和小伙伴在校园里追赶大闹，我追他跑。猛然间，杀出一个“程咬金”，大喊一声“接法宝”，一个纸包迎面飞来，不偏不倚刚好打在我脸上，破了，里面也不知道啥玩意，黑乎乎的弄了我一脸。我当即傻了，戳在原地不能动。

崔老师走了过来，忍住笑，把我叫到办公室，拎起火炉上的大铁壶，倒了一些水在脸盆里，用手试了试水温，让我赶紧洗洗。我用了崔老师香皂，用了崔老师的雪白的毛巾，崔老师还帮我擦了擦没有洗干净的地方，然后去上课了。崔老师的毛巾上面有一种香皂的清香，热乎乎地敷在脸上，轻柔地在我脸上擦过。这种感觉，伴随我这么多年，依旧温暖如初。

可能是在初二吧，有一节语文课，崔老师告诉我们，他要去医院检查身体，这段的课暂时由某老师来带。我们都沉默地坐着，不敢说话。崔老师看着我们，眼里满含着不舍，交代了许多我们该注意的事情。后来，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首诗“师生心向一，人生路不歧。惟愿汝成才，惟愿汝争气。尔辈勤努力，吾死何足惜。”教室内安静得出奇，只听见小声的抽泣声。眼泪冲出了眼眶，我赶紧低下头，怕别人看到。

万幸，崔老师的担心不过是杞人忧天，没多久，他又回到学校，和我们一起上课。

崔老师爱吸烟，算得上资深烟民。有时上课，他笑眯眯地说：“等你们将来毕业了，能带盒烟看我就知足了。”我们大笑。他的办公桌靠着窗户，窗台上面的水泥面上，写着两个大大的字“禁烟”，工工整整的，是崔老师的手迹。可见，崔老师也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烟都戒不了。不过他从不在教室里面吸烟，只看到过他在办公室或者操场上吞云吐雾。不像我们的数学老师，上课没事了，卷一根旱烟卷，吧嗒吧嗒抽起来。

毕业以后，开始那两年，春节的时候，还和几个同学去他家里玩，啥东西也不带，心安理得地吃他家的糖和瓜子，喝他亲自泡好的茶水，说一些闲话。后来，为了各自的学习和生活辛苦辗转红尘中，就慢慢断了联系。

后来，我参加工作，单位离母校不远，偶尔路上见到他，说几句话。

有一回，我到母校去监考，看到崔老师，头发白了许多，脸色蜡黄，气色大不如前。那时，由于身体原因，他已经不教课了，专管敲钟收发信件等杂务。也不知道崔老师教了一辈子书，突然不教课，会不会不适应？

见到我，崔老师很高兴，拉着我的手问这问那，脸上的笑容掩不住。可惜，那时，我混得灰头土脸，一个月二百块钱的工资，啥东西都没舍得给他买，甚至连递一根烟给他都没有，因为我不吸烟，想不起来。

崔老师啥时候病逝的，我不知道，是后来听同学说的，只说是一九九八年，当然无从参加吊唁，见他最后一面，所以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崔老师究竟活了多大岁数。我只知道，那年，他没有到退休年纪。我还知道，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九九年，国家要解决民办教师的问题，我们县有政策，民办教师只要交一万块钱，就能转成公办教师，享受同等待遇。可是，我的崔老师，教了一辈子书的崔老师，再也享受不到国家的这项福利了！

好像是二零一二年左右吧，我们河北省忽然良心发现，要给那些为教育事业做出过贡献的代课老师民办老师发放生活补贴，不过需要提供证明，在为一位亲戚查找证据时，我在教育局提供的工资表中，看到了崔老师的工资，哪一年的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图片上的蓝色钢笔写的，每个月4.56元！

我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滚滚而下！

崔老师，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办教师，您教了一辈子书，教育了无数个农村少年。您的酸甜苦辣，或许只有我这个做教师的学生懂得一二。

崔老师，您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