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她削发为尼
我在那山高水远殿宇楼阁的武当山,没有找到她。
听说她在武当山削发为尼,我多想找到她,听她诉说这20年的悲欢。
1.
她和我曾是初中最要好的同学,她比我大一岁,名叫杨婉若。初二那年,班里相处好的女同学开始彼此到家里玩,就这样,我了解了她的家。
她早已离开那个家她家离学校大约两里地,离我家大约四里地。
那是80年代初期,我们一周上五天半课。一个周六的下午,我们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沿着学校通往她家的那条大路,一路手挽手说说笑笑向她家走去。
初夏的阳光洒满路边的田野,路两边开满紫色苜蓿花(我们那里叫草籽花),微风拂过我们粉红的面庞。听田野里蛙鸣阵阵,蜜蜂在紫色的田间“嗡~嗡~嗡~嗡~"时而飞舞,时而钻进花田,彩色的蝴蝶上下翻飞,与蜜蜂争相蹁跹起舞。
一条清澈的小河沿村顺流而下,到她家了。
她家有几间瓦房,已略显陈旧。院儿里 ,一株盛开的大丽花映入眼帘,好喜欢这艳丽的花朵!
走进堂屋,我们放下书包,这时她妈从厨房进来,看见我这个陌生的姑娘,立刻面带笑容问我是谁,同学向她妈介绍了我。方圆大队都沾亲带故,同学还比我高一辈儿呢!
午饭时分,我看见她爸,一个满脸倦容神情有些恍惚的瘦高中年男人。他长方脸,剑眉,双眼皮,皮肤带着病态的白净,依稀可见他年轻时帅气的模样,然而命运弄人。
饭桌上,他爸拿出一小白瓷盅,倒满一杯,自斟自饮,自言自语,有时还叫我㧅菜咽(老家土话,吃菜的意思)。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边喝边断断续续回忆年轻时的往事,我似懂非懂,也不敢接腔,心里觉得很奇怪。
吃完饭,婉若帮她妈收拾好碗筷儿,我们来到她的闺房,我试探着向她提出我对他爸的疑问,她毫不在意的向我讲述了她的家。
她家姊妹四人,哥哥早已接班到粮站上班,并已成家,有个可爱女儿已两岁,一家三口在县城吃商品粮。那个年代很讲户口,吃皇粮就是城镇户口,是无数农村人向往的事情。
她还有个妹妹,比她小两岁,在镇里上学住校,弟弟跟着哥哥在县城上学。他爸年轻时在县粮食系统上班,那时她妈在农村种田,还要照顾公公婆婆和儿女,非常辛苦。
有一年他爸的单位来了一位漂亮的少妇,体态丰腴,走路胸前就像两只小兔子在蹦蹦跳跳。她穿件粉红带小花儿的确良衬衫,(那时的确良就是最好的布料),胸前纽扣被撑的快蹦出来。她的笑声像银铃,脸颊一对深深的酒窝,令人着迷。
她的到来,似池塘里飞过一片薄薄的瓦片,荡起一圈圈涟漪,那涟漪荡漾在他爸和他单位那些男人的心里……
“小若!到塘里把竹篮儿里的猪菜捞出来!”同学妈妈的喊声打断了她的讲述。我俩一起到她家门前的小水塘,把大大的圆竹栏里的野菜捞进竹筐里送回家。
2.
我没有听完她爸的故事,带着遗憾回家了。若干年后,她向我完整的讲完一个改变他爸一生命运的故事,那故事凄凉得令人叹息!
初二暑假过后,同学们陆续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
一天,我们班从邻乡转来一对堂兄弟。哥哥黑黑瘦瘦个儿高高的,弟弟圆脸双眼皮肤雪白细腻,像贾宝玉似的。老师安排他们坐在后排。
开学一周婉若才珊珊到校。当她走进教室的刹那,我吃惊的看着她改变的模样。她的脸晒得黑黑的,呈浅栗色,上身儿穿件粉色有点儿长的长袖衬衣,下身穿黑色宽松瘦脚裤(那个年代流行直筒裤),放在现在她这身搭配很时尚,但在那时看着非常别扭。
她发现了新来的男同学,望了他们一眼,那个弟弟害羞地低着头不敢看她(我在那里窃笑)。
初二初三全体住校,自从班里来了个贾宝玉似的帅哥,女生宿舍的话题似有似无以他为焦点。有些女生走到他面前脸红地手足无措。婉若也在我面前假意满不在乎的议论着帅哥弟弟。
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私底下开始互传纸条。女生下了晚自习躺在床上,私下叽叽喳喳议论的 ,不是作业难点,而是谁谁喜欢谁。
……
十九岁,我去省会的一个工厂上班。上班两年后的有一天,我们在那个城市遇见,她和一个比她小三岁的外地男孩儿开了一个小理发店。
那个男孩儿高高壮壮的,憨厚朴实,非常喜欢婉若。
一天厂里休息,我去找她。距今已29年了,我依然清晰的记起,那次吃的是西红柿炒鸡蛋,她炒的真好吃!软糯的米饭上浇着红红的西红柿鸡蛋的汤汁儿,至今,那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向我谈起上学的事情,原来她还真是有点暗恋那个贾宝玉似的男生呢!
那是最难忘的青春友谊,那是最美好的青春芳华。
十年后,我早已离开工厂,我的儿子五岁了。偶尔一次,我们在老家相遇,我带着儿子又一次来到她家。那天晚上,我和儿子住在她家,她向我讲述了她父亲故事的结局
她一表人才的父亲和单位其他男同事,都不约而同地暗恋上了单位那个少妇。那少妇也暗暗喜欢上她的父亲,可是大家都已成家,各有儿女,他们只能彼此倾慕,工作上相互帮助,但长久的爱恋是痛苦的煎熬,他们只能相顾无言。
一次,父亲单位组织去外地学习参观。学习完后单位去当地有名的景点旅游。那是一座险峻的山峰,下面是湍急的河流,正值春天,山花烂漫,一丛丛美丽的映山红装点了群山。
他们跨过一座桥梁,来到对面山谷。在一丛火红的映山红下,婉若父亲为少妇拍下了一幅幅美丽的照片。
他们准备离开山谷返回,就在这时,少妇脚底一滑,从悬崖向湍急的河下滑去!婉若父亲使劲抓住少妇的手!眼看彼此那只紧紧抓住的手已虚脱无力;眼看他的父亲也将被拽入悬崖下湍急的河流,滑下万丈深渊!
少妇深情的说:“你放手吧!不然我们两个人都得掉进悬崖死去!”不!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她父亲用尽力气喊着”救命!”这时听到喊声的同事闻声赶来。大家七手八脚,终于合力把那个少妇救上来。
后来少妇的丈夫耳闻一些传言,不分青红皂白把婉若的父亲打的下肢伤残,并把妻子调回他的家乡新疆。少妇回去以后郁郁寡欢,最后得了深度忧郁症。
婉若的父亲因身体的伤残,和从此不能再见心爱的少妇,双重打击使他的精神渐渐崩溃,最后得了精神分裂症!以至后来越来越严重!单位让他返回原籍,并继续给他发工资,后来他的儿子接班。
3.
一次次失败的情感经历让她渐渐走向绝望。
那是春末的一天,明媚的春光洒满老家的小院儿。我见到她,约她到我家里。我俩走在路上,路两边的田野里又盛开着紫色的苜蓿。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十四五岁的我们,那纯真的少女时代!
那个下午,我们坐在春光里,聊了很久很久,直到夜幕降临,月芽儿初上枝头。那晚,看着窗外那满天的繁星,我们躺在床上,她又继续讲她后面的故事。
她的情感经历让我听起来很伤感。她的不幸来自于她原生家庭的不幸。
她和那个喜欢她的男孩儿,后来回到他老家。男孩儿的父母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因为她比那男孩儿大三岁,而且他传统的父母不喜欢他找外地的。这在今天已再正常不过了,可在那时他的父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理由?
有一天天没亮,那个男孩儿和她一起私奔。那男孩儿在新疆有一个亲戚,他们一起来到新疆。
新疆离内地几千公里,那时没有人乘得起飞机,更没有高铁和动车,没有什么钱,他们连卧铺也不舍得买,几千公里脚肿了,天气寒冷他们的衣服都很单薄,她的手冻裂了她的脸也生了冻疮。写到这里,我为她深深的难过。那还是20多岁呀!正当青春芳华!……
他们历尽艰辛来到新疆。男孩的亲戚也没有帮他们什么,他们在那里呆了几个月,最后她和那男孩儿分手了,满身疲惫得回到了家乡,她的母亲没有对女儿的关爱,只有没完没了的唠叨。
后来她又认识了一个福建青年。她来到他的家乡,他的家乡并不富裕"婆养汉"的风俗令北方人瞠目结舌!女人们背兜里背着娃,在田里插秧,男人们敲着二郎腿在牌桌上打麻将。岂有此理!写到这里,我心生愤慨!
这是什么陈规陋习?!"婆养汉"!封建社会的残渍余孽,怎么到新社会还在这里大张旗鼓地盛行!那是80年代,可不是旧社会!
她在那里晒得面如黑碳!
可怜一个20多岁的姑娘受尽辛苦!
她实在忍无可忍,最后又一次回到了家乡。
从她的经历,我现在深深体会到为什么要富养女儿?我看到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有很多父母把女儿如草芥一样的生养。她们如浮萍,随波逐流;她们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无奈身单力薄。她们最后的结局就是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幸与不幸,一切听天由命!呜呼哀哉!可悲可叹!
后来经人介绍,她认识省城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离婚男人,她和那男人认识不久便同居。但那男人的前妻总来找他。最后她和那男人分手了。
过了很久,我再也没有见到她。只是听说她很还没有结婚。别人总是问我她去哪里了?我已经快20年没有见她了。
听很多人说起,她后来又找了几个对象,每次带回家,人家见到她有精神病的父亲,就分手了,害怕她也会传染上精神病!这些人怎么连基本的科学常识都没有!
我深深地为她感到悲哀和难过。
人们说,她因对人生悲观失望,到武当山削发为尼。我来到武当山,找遍所有的宫观庙宇,她的芳踪何觅?
武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