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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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年到底是94了,还是95了?”邓音竹杵着拐杖站在院坝边,用手扶着不锈钢栏杆,垂眉望着石梯下的乡村路边上的竹林喃喃自语道。
她记得她上90岁时,国家发生了一次很大很大的病疫。儿子们想尽办法开车回家给她做生,结果因着大儿媳妇要做手术,只请了最亲近的人上门吃饭。最后还为了礼行钱闹得不愉快,她除了在饭桌上露了个面,啥事都跟她扯不上关系,她到现在都没闹明白,她究竟做没做90岁的生。
以前没有扩修公路,门口的那条乡村路没有因为过度弯曲成月牙形,被强行换道改成直线,门口从不缺人气。她坐在院坝里晒太阳,随意跟路人搭讪,砸吧嘴唠嗑龙门阵也不觉得苦闷。
自从前年,她在家里摔了一跤,儿媳妇们就不准她上公路游玩。她好久没去外侄媳妇那里转转了。
外侄媳妇是个嘴软心软的好人,她几年前,大冬天坐三轮车上街上买面条,外侄媳妇好心劝她拿围巾把头和脖颈包严实了,小心弄感冒找罪受。她照着外侄媳妇说的做,还真没感冒。
那年老伴得流行感冒抛下她,儿子们把她的养老钱全存进卡里,她就再没有活动钱用。虽说儿子们每月都会定量给她买吃的,饿不着她,但她没有钱买她想要吃的零嘴啊!
她有多久没吃过松松软软的面包、香甜可口的糕点、麻麻辣辣的小酥鱼……真记不得了。抬头,瞪大浑浊的眸子看向远处菜地种着的柠檬树,又是一阵恍惚和失神。
早几年,政府大力宣传种植柠檬,柠檬一下子水涨船高很是吃香,儿媳妇们把菜地、耕地、自留地都拿来种柠檬。她想吃一颗小白菜,都得靠儿媳妇们上街买给她。不然,哼哼,只能吃干巴巴的白米饭。
向前年,她腿脚还算利索,人也不糊涂,可以上公路逛逛。她瞧着外侄媳妇菜地的小白菜长得很是水灵,便杵了拐杖到外侄媳妇家,舔着脸向外侄媳妇讨要小白菜。
外侄媳妇看她年纪那么大了,又是驼着背杵着拐杖,二话不说推开菜地的篱笆门,给她扯了很大一抱最鲜嫩多汁的小白菜给她。她嫌小白菜太鲜嫩,吃到嘴里没啥货,就让外侄媳妇给她换成最老最柴的小白菜。外侄媳妇的脸当场黑成锅底灰,却仍然照做了。她知道外侄媳妇嘴上不说啥,心里却老大不痛快了。明明是为她好,她不领情不说,还提要求。
小白菜,扯最鲜嫩多汁的吃,口感最好,也最入口。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她能不知道吗?可她身上没有一分活动钱,没法子自己买小白菜吃。
“咯咯哒……咯咯哒……”小妯娌家的老母鸡下蛋了,邓音竹骨碌碌转动着两只浑浊的眼珠子向四周看看,确定小妯娌不在家,小妯娌的儿媳妇也不在家,连忙甩开腿挥动着拐杖朝鸡窝奔去。
小妯娌家只有两个儿子,比她家少了三个,也不比她家的几个儿子能干有钱。但架不住小妯娌的儿子、儿媳妇孝顺啊,时不时塞零用钱给小妯娌花。逢年过节还会封红包给小妯娌,让小妯娌喜欢吃什么买什么。赶场天,开车送小妯娌去街上玩玩散心。她自从前年在家里摔了一跤,就再也没有上街赶场,都不知道街上长啥样子了。
本来,她和小妯娌的关系处得不错,她手头上偶尔有个十来块钱,还会让小妯娌给它带点面条、糕点啥的。她知道现在的钱不经花,也知道现在物价高,可小妯娌给她买的东西比以前少太多了,让她忍不住嘴抱怨几句。几次之后,她跟小妯娌的关系有了隔阂,小妯娌不愿给她带东西,她也不愿让小妯娌给她带东西,彼此防着彼此,谁也不相信谁。
儿媳妇们,一个月定量给她买30个鸡蛋。她胃口大开时,一天能吃三四个。一个月,30个鸡蛋,根本不够吃。无奈,只得从小妯娌的鸡窝里捡蛋打牙祭。
“是那个挨千刀的,把我孵小鸡的鸡蛋捡了。”小妯娌的谩骂声从鸡窝旁传开,邓音竹用手握了握她揣在衣兜里的鸡蛋,踩着细碎凌乱的步子,急匆匆走进堂屋将鸡蛋放下竹篮子里。她今晚可以做一个鸡蛋面,打个荤腥。
唉,若是她腿脚灵便些,可以去外侄媳妇那里要点嫩豇豆煮稀饭吃。听小妯娌的儿媳妇说外侄媳妇家种的豇豆,是十几年前的老品种,清甜又肥厚,她想吃了。
菜地里的柠檬挂果了,白色的果袋铺展在绿色的枝桠上,煞是可爱。唯独少了一抹供人食用的各类应季蔬菜。
邓音竹犹记得她年青时,是一个非常讲究的人,手头不缺钱,从来都把自己收拾得抻抻展展的,还曾把家里的麦子包给外侄媳妇打。临到老了,却成了队里人避之不及的“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