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封威尼斯的来信
一
遇见季西辞的那一年,宋朝月还是一个酷到不行的朋克女孩。他们的相遇来自一个偶然,季西辞夺门而出的时候错拉了宋朝月的手。他们足足跑了两条街,身后无一个追赶的人。过了很多年后,宋朝月仍然记得那天威尼斯的风拂过她的脸颊,也吹皱了她心里的一汪泉水。
然而季西辞并不这样想。因为林安安在咖啡馆被当地人调戏,他愤怒至极朝对方脸上泼了一杯滚烫的咖啡。却不成想逃路的时候拉错了人。他只好道了歉急匆匆地往回赶,可宋朝月拦住了他。她迅速喊来一辆出租车,说:“上车吧,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等他们赶回咖啡馆的时候,林安安已经被警方带走了。服务员将林安安不小心掉落的手机还给季西辞,被踩了一脚已经七零八落的手机黯然地躺在他的手心里。宋朝月立在一旁看着,等季西辞打车去警察局的时候,她跟了上去。
季西辞看了一眼这个妆浓得几乎看不清五官的陌生女孩,他没什么耐心地说:“你要做什么?”
宋朝月朝他眨眼,回答:“也许我能帮上忙呢?”季西辞没再理她,一路上他撇着头看向窗外,无视宋朝月的一切问话。
这件事情其实不太好办,季西辞和林安安在威尼斯无权无势,而对方面部轻微烫伤,坚持说他们恶意伤人。哪怕是对方言行不正当在先,但他们作为外国人已经处于劣势。宋朝月冷眼看着,终于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不一会警方立即改变了态度,季西辞自然知道是宋朝月帮了忙。他们走出警察局的时候,季西辞终于诚恳地跟她道谢,而林安安则是一副很喜欢她的样子,她问:“你也是中国人吗?”
等双方交流完,林安安感叹道:“学校的中国人也不多,我们同校了一年多,居然都不认识。”她极力邀请宋朝月去她租住的公寓吃火锅,她说那里有季西辞从中国人肉背来的重庆正宗火锅底料。
季西辞明显不是很乐意,但他刚承了宋朝月的情,请她吃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宋朝月装作无意地看一眼季西辞,眼神一转说:“好啊。”
他们花了很久的时间从超市买回蔬菜肉类再去清洗、切片,等火锅沸腾起来开始下菜时,威尼斯的天空已经漆黑一片了。在林安安看来,他们极其愉快地度过了一个美丽的夜晚,然而季西辞并不这样认为。宋朝月的眼神太过热烈,而她的鲜红的嘴唇令他心颤。他听着林安安极其单纯地回答着宋朝月不着痕迹的套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晚饭结束,季西辞和宋朝月一起走出了公寓。他住得离公寓不远,而宋朝月却住在富人区。他们并肩走在路灯下,相顾无言。宋朝月率先打破沉默,她说:“你是不是喜欢林安安?”
季西辞不说话,安静地往前走。宋朝月笑了,她毫不留情地插刀,“但是林安安貌似不喜欢你。”
“关你什么事?”他没什么好气地说。
“既然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那么季西辞,考虑一下我怎么样?”
二
宋朝月从来不觉得追一个男人是一件难事。但当她真正实行起来时,才发现季西辞刀枪不入。这个自认为已经偿还了人情的男人总是冷冷淡淡,却对着林安安嘘寒问暖。单纯如林安安都看出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她不着痕迹地为他们创造独处的空间,并劝季西辞不要那么凶。然而他只静默地看着她一语不发,转头对宋朝月态度更差。
季西辞态度最恶劣的时候,曾冷漠地告诉宋朝月:“你是长得有多难看,才会每天化这么浓的妆。”
他学的专业是时装设计,属艺术范畴,自然能看出宋朝月走的是朋克风格。宋朝月不气不怒,笑眯眯地反驳:“你又不是我男朋友,你管我妆化得有多浓。”
她一贯会插科打诨,混淆是非,季西辞说不过她,气得转身就走。这样针锋相对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威尼斯的盛夏即逝,美术学院一年一度的时装比赛正式拉开帷幕。季西辞在画室反复琢磨修改画稿,最终定稿制作成衣。
季西辞的模特一贯是林安安,她虽然身材娇小,但独有东方小女人的韵味。季西辞一向懂得如何发挥林安安的长处,他最后一次修改细节,小心翼翼地剪去线头,将衣服熨烫好收进了柜子里。
然而,比赛的前一天,林安安不小心在楼梯上摔了一跤。伤得虽然不怎么严重,但她明显不再适合走上秀台。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替换人选,季西辞急得团团转。林安安最后提出了建议,“要不,朝月可以吗?”
季西辞摇头,“风格相差太大。”宋朝月高林安安将近半个头,两人的尺寸也不尽相同——宋朝月太过纤瘦。他也无法想象宋朝月顶着浓妆的脸穿上这件颇为中国古风的长裙的模样。最为关键的原因是,他为这件衣服付诸的心血,是希望林安安能亲自穿上的。
然而最后,还是宋朝月派上了用场。她自告奋勇地表示她以前兼职走过秀。卸去了烟熏妆的朋克少女五官清丽精致,一颦一笑宛如古画里走出来的美人。长裙勉强及踝,露出纤细而白皙的脚踝,上面系着一只银色的铃铛。欲拒还迎的浅浅诱惑反而更加勾人,她纤瘦的身材正好显示出少女弱柳扶风的虚弱。宋朝月缓步走上秀台时,人群中传出不小的惊呼和口哨声。
季西辞的作品得到了评委的一致好评,点评的时候他们反复提起宋朝月。艺术专业的特聘教授兴奋地竖起了大拇指,说了好几遍“perfect”:“从她身上,我看到了中国古典女子身上无与伦比的美丽。她将这件衣服诠释地完美无缺。你的模特非常棒。”
季西辞理所当然地拿了第一名。大抵是因为对宋朝月的感谢,他的态度骤然温和了很多。他趁着林安安对宋朝月的素颜惊为天人的间隙,提议道:“要不要回去吃火锅?”
林安安仍旧沉浸在自我满足的情绪里,但是宋朝月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笑眯眯地说:“好啊。”
三
威尼斯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林安安恋爱了。对象是同校的一名叫何放的留学生。她身上掩饰不住的甜蜜气息使季西辞一夕之间失去了朝气,宋朝月一边庆幸一边忍不住翻白眼,“你近水楼台了这么多年都不告白,追得上才怪。”
那时候她和季西辞的关系较之从前已经很熟稔了。季西辞扭头看窗外的飘雪,低声呢喃:“她又不喜欢我,告白有什么用?”
“我喜欢你啊,那你跟我在一起好了。”
季西辞不假辞色地拒绝,“可我不喜欢你。”
宋朝月漫不经心地回答:“哎呀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用专门说出来。怪伤人的呢。”只是她的脸上没有半点伤心的痕迹。季西辞偶尔疑惑宋朝月并不是真的喜欢他,否则怎么会有人面对拒绝脸上的笑容丝毫不改呢?
林安安的恋情愈趋于稳定,季西辞也学会了将感情转移到学业上来。失恋的痛感让他的灵感如同火山岩浆般迸发,他开始整日整夜地坐在画室里研笔。宋朝月没课的时候会给他送饭,季西辞往往只狼吞虎咽地几口解决,马不停蹄地提笔修改。
那段时间,他的作品让教授称赞不已。他在威尼斯联校的时装大赛上不放光彩,季西辞这个名字一时之间在时装界成了被讨论的焦点。新的挑战和机遇接踵而来,季西辞忙碌之余,突然意识到林安安已经淡出他的生活很久了,而他似乎也并没有多想起她来。
季西辞忍不住审视自己对林安安的情感。他见证着林安安从小到大的每一次成长,也理所当然地把照顾她当做自己的事情。可他此刻扪心自问,他对林安安,究竟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慕,还是作为竹马的占有欲?
他闷声吃着饭,突然觉得今天的饭菜索然无味。正逢宋朝月洗了手出来,他说:“今天的饭菜没有昨天的好吃。”
谁知宋朝月猛然扑了过来,吓了他一跳。她戴着美瞳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真的吗?这么明显?”她的笑容太过耀眼,季西辞愣了一下,下一秒,他整个人被扑倒在地。
面前的世界瞬间黑暗,耳边是巨大的震动声。几秒钟之内,剧烈的震感后,整个画室夷为平地。没有人预料到这场地震,死神对着人间张开了怀抱。
季西辞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刻,少女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完整无缺地护住了他。而宋朝月甚至都没来得及痛哼出声,就陷入了昏迷。
他们被救出来的时候,是五个小时之后了。往日生机的校园变成一堆废墟,救援人员来往不停。季西辞跟上救护车,宋朝月直接被送往抢救室。
等在抢救室外的时候,季西辞靠在墙边,双手捂住脸。他无法想象宋朝月有多么大的勇气,才能义无反顾地挡在他身前。他的心脏像是被一根微小的刺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幸运的是,石块砸下来的时候,桌子替宋朝月卸了大半的力,她的脊柱虽然受伤,但不至于严重到影响行走。季西辞松了一口气。他这才想起来给林安安打电话,终于得到对方也安然无恙的消息。
四
宋朝月醒来的时候,余震已经停止,威尼斯已经着手开始重建了。偌大的医院里病床供不应求,她刚睁开眼,季西辞立刻就冲了出去喊来医生。
等到医生检查完毕,宋朝月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那天的饭菜是我点的外卖,之前都是我自己做的。”季西辞哭笑不得,可内心深处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轰然倒塌。他附和着说:“嗯,你做的比较好吃。”
她眨眨眼,突然发现不对劲。“哎呀我的美瞳还没摘下来呢!我不会瞎吧?”
她的手上伤痕累累,季西辞只好洗了手来帮忙。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正视着季西辞。季西辞被她的眼神盯得心烦意乱,手忙脚乱了很久才成功地摘下了那层薄薄的镜片。卸去了夸张的美瞳,她终于露出最原本的样貌。因为这些天的昏迷只能注射葡萄糖,她的脸颊迅速凹陷了下去。
了解自身的现状后,宋朝月仿佛半点都不难过。季西辞问她:“要不要通知你的家人?”他有些奇怪为什么威尼斯发生了地震,可她的家人迄今为止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
宋朝月轻声回答:“我没有家人。”
季西辞愣愣地看着她,说了句对不起。宋朝月的头低低的,目光投在白色的床单上。季西辞突然觉得心疼,他转移话题:“那天,你为什么要护住我?”
他应当是知道答案的。宋朝月抬起头,对上他沉静的目光,她眉眼弯弯:“因为我喜欢你呀。”
季西辞的耳根一点点变红。宋朝月想接着调戏几句,可病房的门在这一刻被敲响。林安安和何放走了进来。何放将果篮放到桌上,林安安则红着眼眶俯下身虚抱了一下宋朝月。
两个男生出去打水,林安安说:“谢谢你,朝月。如果不是你,西辞恐怕……”
“没关系。因为我喜欢他呀。要是别人,我才不会扑上去呢。”
“我觉得西辞有点喜欢你。”林安安突然说。
“真的吗?”
她点头,“真的,那天你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你还在抢救室里。西辞就坐在地上,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绝望的样子。”
宋朝月喜滋滋地说:“我就说嘛,凭我的魅力,顾西辞早晚有一天会被我攻略的。”
出院的那天,林安安正好被导师喊走,只剩下季西辞在一旁帮忙。宋朝月素净着一张脸,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季西辞大约是嫌弃她走的太慢,终于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
宋朝月一怔,脑子没反应过来。被他牵着走了几步路终于惊讶地问道:“哇塞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她的语气仿佛置身事外,季西辞耳根有点红,没好气地说:“闭嘴!”
“哎,你耳朵红了。”她小碎步走上前跟他并排,“你这是什么意思嘛?喜欢我?”见他沉默,宋朝月的笑容慢慢收敛,“那你是因为我救了你才这样的吗?”
她的语气终于不再是平日的没正行,季西辞却有一瞬间的心疼。他低声说:“不是。”他的声音低低缓缓,传到宋朝月的耳朵里。“大概在你换上秀服,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开始有一点动心了吧。”他没办法形容第一眼见到宋朝月洗净铅华缓步走来时,他的内心如遭重击。他二十年来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但是当时他自我抗拒地选择了忽略。一直到地震那天,黑暗中她的呼吸几不可闻,那一瞬间,季西辞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什么是绝望。
宋朝月抿着唇微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五
他们组成了火锅四人组,常常聚在林安安租住的公寓里刷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宋朝月替代林安安成了季西辞的专属模特,他的才气在时装界愈发凸显,很多知名工作室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但季西辞一一拒绝,他十分爱惜自己的羽毛,并不为了创作而创作。他坚持将全部重心放在学校课程上,只偶尔接一些很有价值的活动。
他们都逐渐变得忙碌起来,宋朝月刚结束了导师的最后一个项目。拍完毕业照之后,四个人恰巧都正逢假期,于是决定一起毕业旅行。他们去了西西里岛,在海滩上漫步、去往埃特纳火山短途旅行、品尝当地的特色美食。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使人幸福,如果宋朝月的手机一直保持关机的话。
宋朝月回到酒店,手机上铺天盖地的全是来自一个号码的信息电话。那人打了将近二十通电话,以及始终重复同一内容的短信。宋朝月将手机卡拔下,扔进了垃圾桶。
她努力地平复心情,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是季西辞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那晚,向来嘻嘻哈哈没正形的女孩子扑进他的怀里,无语泪流了将近两个小时。最后,季西辞的T恤被泪水沾湿到没法再穿,而她红肿着双眼,如信徒般虔诚地吻上他。
那一夜发生的理所当然,他们如同两头困兽,在昏黄的夜灯下纠缠到天亮。晨光慢慢攀进来,像一株奋力爬满整块墙檐的牵牛花。
旅行结束的前一晚,他们从阿格里真托欣赏完日落回到酒店。酒店门口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转过头来,他戴着金丝边眼镜,矜贵自持的模样。那人微笑着向众人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朝月的未婚夫。”
宋朝月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的过去会以这样的面貌在季西辞面前揭开。遇见季西辞之前,她常年被噩梦困扰,那个幼时佣人可以随意非打即骂的生活给她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她的母亲因为和一个穷小子私奔而被家族抛弃,而她却在父母车祸双亡之后被带回了宋家。作为被放弃的女儿所生的孙女,宋朝月从来没感受过一丝家庭的温暖。她被当做一个交易物品长大,学习琴棋书画,只是为了长大后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为家族带来利益。
直到高三那年,宋朝月失手捅了那个试图侵犯她的男人一刀。索性对方伤得不重,她在受到家族的惩罚后如同放养般地被扔到了威尼斯。他们为她提供了优越的生活,而她身上的最后一丝价值也在她毕业这一刻体现了出来。
宋朝月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未婚夫,那个催她回国的短信里,也从来没有提及这件事情。可如今宋朝月失神地想,她应该如何面对季西辞呢?
那天她在季西辞不可置信的审问的目光里缄默,最后季西辞失望地转身离开。他那么高大的背影,在路灯的照映下却显得有些孤寂。
六
宋朝月和“未婚夫”沈言默一起回了国。他不似初见时的冷漠,开门见山:“其实联姻也并非我所愿,我有女朋友了。”
“那你为什么要当我男朋友的面说你是我未婚夫?”宋朝月很生气。
“我女朋友最近和我吵架,我过得不顺心,总得找点乐子。”沈言默笑得有些阴险,“你男朋友的反应让我很愉快。”他在宋朝月愤怒的眼神下挑眉,“别这么看着我,想要解除婚约,你需要我的帮忙。”
最后宋朝月和沈言默决定共同解决联姻的事情,而在这之前,宋朝月和季西辞断了联系。她在国内待了三个月,最终,沈家以追加巨额资金保持五十年长期合作的方式,双方达成了利益共赢。而宋朝月彻底失去了宋家的庇护,不过她并不在乎。因为从这一刻开始,她真真正正地恢复了自由身。从此之后,她恋爱结婚,都与宋家无关。
回威尼斯的那天,只有沈言默和他的女朋友来送她。他们如胶似漆,宋朝月却突然想起了季西辞。她想,她终于有机会毫无负担地与他并肩了。
宋朝月最先见到的是林安安,这个往日温柔的女生第一次对她黑了脸,她说:“既然你有未婚夫,为什么要去招惹季西辞?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才会撮合你们。”
但最后她还是将季西辞的消息告诉了她,“你走了之后,他几乎不要命地整天整夜呆在画室里,整个人瘦了一圈。也不按时吃饭,累到昏过去被人送了医院,前天刚出院。如果你不能好好对他,请你离他远一点儿。”
宋朝月推开画室的门时,那人正坐在画架前。摊开的画纸上,是一个穿着及踝长裙的女生,脚腕上戴着一串银色铃铛。宋朝月泪湿了满脸,季西辞终于注意到动静回过头来。
他瘦了那样多,两颊凹陷,黑眼圈瞩目。看到她,他似乎有些恍惚,“宋朝月?”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宋朝月说。
一直到宋朝月说完最后一句话,季西辞都久久无法回过神来。她表现得愈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季西辞就愈加心疼。他最后将她揽入怀里,然而宋朝月依旧嬉皮笑脸地说:“我以后可就住不起富人区了,你会不会努力挣钱养我啊?”
她仰着脸笑容娇俏,可季西辞只觉得心痛。他紧紧地抱住她,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毕业之后,他们都留在了威尼斯。宋朝月学的经济,在当地的银行找到了工作。而季西辞在时装界界声名在外,在威尼斯有了更好的发展。彼此的工作逐渐变得忙碌,但他们总会挤出空闲的时间来,去圣马可广场走一走。他们有时候会乘一艘威尼斯小艇,划过叹息桥的时候,热切地拥吻。
他们在盛夏的夜晚饮酒,那时候季西辞揽着她坐在院子里看星空,他说:“等我拿到CFDA fashion awards就娶你。”
威尼斯的夏天刚过没多久,就传来了林安安与何放要结婚的消息。他们的婚期定在来年的四月,正好是林安安的生日。往日的火锅四人组即将迎来另外一层身份,宋朝月真心为他们开心。
因为婚礼地点在威尼斯,林安安提前将她的父母接了过来。季西辞的父母陪同一起来到威尼斯,住在他们的公寓里。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很喜欢宋朝月,卸去朋克妆容的素净少女着实很惹人喜爱,宋朝月第一次感受了家庭的温暖。
那段时间季西辞接受了纽约某时装周的邀请,宋朝月只好全程负责老人家的生活。老太太看在眼里,总是背地里催问季西辞什么时候结婚,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等六月结束我就求婚。”
四月婚期的前一个月,林安安终于有了面对婚姻的恐惧感。她约宋朝月一起逛街,两人提着满满当当的战利品走出了商场。林安安拒绝何放来接她的要求,她小声地跟宋朝月吐槽:“我最近好烦何放,我本来就很紧张,他还一直提。”
后来林安安说想在外面多逛一圈,两人索性上了一艘贡多拉。夜晚的水城静静地流淌着,贡多拉上除了船夫,只有她们两个人。贡多拉在幽长狭窄的水巷中摇曳,穿珠般地划过一座又一座的小桥。经过叹息桥的时候,林安安说:“你有没有听说过在叹息桥下接吻的传说?”
宋朝月点头,“每对在威尼斯的情侣应该都知道这个传说吧。”
她们漫无目的地聊着天,宋朝月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意外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幽暗的小桥巷后,两辆贡多拉失了方向,猛然相撞。宋朝月还没来得及反应,船身一晃,她整个人连手机全然落进了水里。
因为幼时不小心掉进游泳池,宋朝月对水有着天生的恐惧。后来在威尼斯她勉强克服了障碍,却还是没学会游泳。她在水中挣扎,即将失去知觉之际,她听到扑通一声入水声,有人飞快地朝她游了过来。
七
林安安曾感叹说,很多爱情进入婚姻就会变淡,而她不想这样。只是这一次,她还没来及踏进婚姻的殿堂,就永远地失去了机会。林安安的骨灰被运往了国内,葬礼那天,宋朝月也去了。她仿若大病初愈,面色惨白。
事实上,这一段日子,她一直陷入内疚的漩涡里。落水那天,林安安跳下去救了她,可自己却再也没有醒过来。与她一同离开的,还有那刚满一个月尚未成型的胎儿。宋朝月不止一次地想,她宁愿死去的人是她,也不愿局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葬礼的那天,何放失控地冲上来,打了宋朝月一个巴掌。宋朝月立在那里,没有躲开。他想要再打一巴掌,这次季西辞替她挡住了。人群中一片寂静,季西辞告诉她:“朝月,你先回去吧。”
她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她想,命运终究还是没有放过她,给予了她几年的幸福之后,又残忍地收了回去。
她和季西辞之间,渐渐生了隔阂。他们的爱情在林安安的死亡面前,变得岌岌可危。他们不是不爱,只是不知道如何去爱。没有人提起那一场意外,可他们又分明困在阴影里无法脱身。季西辞加班出差的时间越来越多,宋朝月也习惯了下班后在广场闲逛几圈拖延回家的时间。那一栋公寓见证了他们相爱的痕迹,也记录下他们背道而驰的身影。他们仿佛都觉得,只要避开彼此,过往的伤痛就不复存在。只是那不是海滩上的刻痕,潮水一涌过,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四月婚礼的那一日,宋朝月离开了。她拎着行李箱,只留下了一封薄薄的信。信上寥寥几个字:季西辞,我爱你。再见。
落笔:宋朝月。
八
六月八日,美国时装设计协会年度时尚大奖(The CFDA Fashion Awards)在纽约布鲁克林博物馆(Brooklyn Museum)颁布。宋朝月点开新闻,完整的获奖名单上,第一行清清楚楚地写印着:
年度男装设计师:XiCi Ji
宋朝月点开采访视频,镜头中西装革履的男人气度非凡。他说:“我能达到今天的成就,很大一部分的灵感来源自我的女朋友。我很感谢生命里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出现,我爱她,以后也会只爱她一个人。我们曾在威尼斯的星空下私定终生,可我还是把她弄丢了。”
那一瞬间,宋朝月泪如雨下。她想起那年威尼斯的星空下,季西辞揽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等我拿到CFDA fashion awards就娶你。”就像他们在叹息桥下拥吻,以为这样的幸福便是永恒了。可当潮水翻涌而过,她永远也等不到一封来自威尼斯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