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爱人
01
老蒋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先是出门忘了带钥匙，到现在都忘了回家了。
他儿子找到他时，他正坐在公园的椅子上，问路过的人他该去哪儿？
02
他被儿子带回家里，儿子说了一大堆，他只记得3个字，别出门。
怎么能不出门呢？他的老伴还在等他，他们约好了下午六点一起在公园的草地上看夕阳，她说，她会带来刚从烤箱新鲜出炉的奶黄包，还有他最爱的她泡的茶。
老蒋挥着手，向儿子解释他得出门，他说:“你妈在等我，我得去见她，我下午出去，我下午出去，很快就回来……”
儿子已经走了，他双眼无神，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又染上一丝期待，嘴里呢喃着:“很快会回来的。”
儿子去上班了，他慢慢地走到镜子前，拿起梳子在稀疏的头发上顺了几下，末了又觉得不满意，用手拨了拨。
接着开始刮胡子，儿子买的刮胡刀他还是不会用，老婆子总说他得学着，这些新东西可好用哩，她就学会了用女儿新买的烤箱，烤出来的蛋糕又香又甜，想到这，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可不能让老婆子再看轻他。
一番整理过后，墙上的钟才转到3点，像个比他还走得慢的老人，他真想动动手把它拨到5点，可惜钟挂得太高了。
既然时间还早，那再换件衣服吧，他想着。
翻开衣柜，对着一堆衣服选来选去，好像每件都不能让他满意，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件浅色衬衫，那是他和她一起买的吧？
只是具体在什么时间他忘了，他拿起衬衫在身上比了比，这一刻，他无比确信，是在某一个晴朗的下午，她带着他去买的，尽管他记不清具体日子了。
换好了衣服也才3点半，他有些烦躁，怎么今天时间过得这么慢？
他在家里不停地踱步，仿佛只要他走得快一点，时间就会过得快一点，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自己都气喘吁吁，扶着沙发的边缘喘着粗气。
忽然脑海中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他又快步走向卧室，床上放着一堆杂乱的衣服，他心里烦躁得紧，谁把衣服弄得这么乱，老婆子会生气的。
他收拾起衣服来，一件一件地又放进衣柜里，整整齐齐地叠好，像以前很多次老伴教他的那样。
衣服收拾完了，他却忘了刚刚进卧室是要找什么，他摸着脑袋，刚刚要干嘛来着？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坐在床边，努力回想刚刚站在客厅里在想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无奈之下他再次走到客厅看了一眼时间，才4点12分，他又开始踱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突然，他想起来刚刚他要干嘛了，他要给老伴打电话，问她今天喜欢什么花，他总是习惯见面时给她带一枝花的，有时是洁白无瑕的百合，有时是含苞待放的康乃馨，也有清香四溢的栀子和路边折下的一枝李子花。
他走进卧室寻找手机，他已经想好怎么问了，不能直接问她想要什么花，就问她今天心情怎么样，她喜欢用颜色形容心情，根据她说的颜色送给她花就好了。
只是有一点，她不喜欢红玫瑰，她说这是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热烈。
手机在哪来着？老蒋翻了翻床头柜，却不见踪影，他拿起枕头，原来就在枕头边，是他昨晚怕错过老伴的电话专门放的。
手机拨通了熟悉的号码，他在心里重复着等会要说的话，等待接通的声音在空气中放大，他有些紧张起来。
突然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声，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他要找的人，他以为打错了，挂断电话又重新拨打。
可一遍遍地都是那个人，每一次都说着同样的话，那不是他要找的人，他说:“姑娘，我不是要找你，我找我老伴，你知道我老伴在哪吗？她叫林桂兰，你让她接下电话。”
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并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着，他有些气愤，再次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扔在床上。
肯定是手机坏了，他想到。
03
他再次走到客厅里，墙上的钟显示时间刚好五点整。
他心情舒畅起来，五点出门，走到旁边的花店买一枝花，然后走到公园，还有20分钟时间，他可以满怀期待地等待老伴到来，然后告诉她这20分钟里云已经准备好了呈现晚霞，太阳也收敛起了光芒，他和她所爱的一切美好一起等待着她。
他满怀欣喜地出门了，慢悠悠地到达了花店，还未开口，店员热情地说:“蒋爷爷，您来啦？今天的桔梗很好看，来枝桔梗吧？”
“好，好，那你给我拿一枝，要最好看的。”他笑着。
“好嘞。”店员取下一枝绿色洋桔梗递到他手中。
他拿花就走了，似乎是忘了给钱。
店员也未提醒，似乎也忘了收钱。只是站在店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中颇有深意。
04
他终于到了约定好的地方，选了一个视野不错的位置，坐在草地上，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枝洋桔梗。
风温柔地吹来，云朵温柔地飘在天边，他温柔地等待着一个即将到来的人。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一个方向，该有一位温婉的老人，提着篮子，缓缓走来，直到在他视线中越来越清晰，他会起身，递给她那枝洋桔梗，是她喜欢的绿色。
他一直期待着，期待着……
直到太阳到达了远方的山脊线，火红的晚霞热烈而美好，可欣赏的人却迟迟不来。
他有些着急了，怎么还不来？是不是烤蛋糕不小心烫伤了手？或是路上遇到了什么急事？又或是走到路上发现东西忘拿了又掉头回去？她也偶尔会这么粗心的。
他越来越不安。
可他又不敢走开，不然她来了会找不到自己的。
他又担心又着急，最后居然像个孩子般哭了起来。
05
周围聚集起了一堆路人，他们关切地问着怎么回事。
他哭着说:“我老伴丢了，你们帮我找找她，帮帮我，帮我找到她，她叫林桂兰……”
围观的人里有和他同一个小区的，拨打了他儿子的电话。
他儿子来了，在他耳边说:“爸，咱回家吧。”
他倔强地坐着不愿动，围观的人见家里人来了也大都散了。
06
经过好一番劝说，才将他带回了家。他沉默着，儿子递给了他一张有点旧的信，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纸张也有些褶皱。
他看着看着眼泪流了下来，目光停留在最后那行小字上:
死亡不是终点，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们都变成了一棵树，还能一起看夕阳。
07
几个月前的某一天，老蒋突然越来越健忘了，脑子里的东西开始错乱，记忆似乎跟他开了个很大的玩笑，连前一天发生的事情也许都不记得。
但他说自己有一个女儿，他说她老伴喜欢待在女儿家里，而他待在儿子家，他说他们会在公园的草地上一起看夕阳，一起等天黑两个孩子各自来接他们回家。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每天5点出门，去花店买一枝花，然后等自己老伴来。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副全家福，一个和蔼的老太太微微笑着，老蒋则神情严肃，儿子站在两人的后面，手搭在他们肩上，笑容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