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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终有归期

2023-03-08  本文已影响0人  低首嗅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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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孩子都盼望着过年,除了顾梦。

过年对于孩子来说意味着有压岁钱,有新衣服穿,以及怎么吃也吃不完的糖果和蜜饯儿。

顾梦从来都不喜欢过年,过年的热闹会给原本的欢乐锦上添花,可也会给原本的孤独增添更多孤独,很不幸,顾梦体会到的永远是后者。

“发红包咯,盼盼的,梦梦的,这个是我们小虎的。”母亲挨个向跪在地上磕头的孩子发着压岁钱,顾梦接过后看也没看一把塞进衣兜里,她不用再跟谁要一个解释——姐姐要上学需要花钱,弟弟还小你要让着他。顾梦早已对他们的偏爱习以为常,可看到姐姐身上的新衣服、弟弟怀里的新书包,她还是掩饰不了内心的嫉妒,当然顾梦也会收到礼物:姐姐穿了几年后在母亲手里重被改成的“新”衣服,有时候会收到一支笔,特别幸运的时候可能会有一个提前下岗的文具盒。

最令顾梦抗拒的是走亲戚,姐姐永远是受人瞩目的焦点,是大家赞不绝口的对象,是父母嘴里最有出息的那一个,从没有人看到过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顾梦。

姐姐的确是个好女儿,她能满足父母的虚荣心,她永远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年可算是过去了。

雪还没来得及完全消散,柳树就已迫不及待地冒出了新芽,这是春天路过时不小心露出的马脚,风温柔地驱散余留的寒意,给天上的风筝插上翅膀,那是春天赠送每个孩子的礼物。

望着在天空中追逐打闹的风筝,顾梦撺掇弟弟让父亲也制作一个,父亲果然欣然应允了,顾梦在一旁也有模有样地照着做,没过多久,两个风筝出世了。他们两个激动地直跳,顾梦用满是崇拜的眼神望着父亲,那一刻她觉得她和弟弟终于平等地瓜分了父亲的爱。

“小虎,来,你拉紧线不要松手。”父亲将线那一端递给了弟弟,他将风筝拿在手里,判断着风的方向,即将放飞。顾梦也拿着手里的风筝,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站着,看弟弟兴奋地望着即将飞上天的风筝大笑,看父亲望向弟弟的眼神里盛满了爱意,而这爱意只属于弟弟一个人,顾梦没有从中看到丝毫有属于她的那部分。

在顾梦的百般祈求下,父亲终于将她的风筝也放飞了,她的视线随着它飞到天上,看到天空张开巨大的怀抱化解它的踌躇,她差点为眼前这幅和谐温暖的画面落泪,但她没有,因为她怕父亲看到她的窘迫,尽管父亲至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

“爸爸,我和二姐的线缠到一起了!”顾梦看到弟弟焦急地朝在一旁打盹的父亲喊着。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几片枯黄的叶片还在他衣服上摇摇欲坠,父亲在他们面前停下,眯起眼睛,他把眼前明媚的阳光一分为两个世界,顾梦屏住呼吸,充满信任地看向他,等他给出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用剪刀剪掉就好了。”两根线缠成的那个结,他只看了一眼,甚至都没尝试将它们解开,就给出了一个不容质疑的答案。顾梦脑海里已经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有了画面,他拿起一把剪刀,只犹豫了一秒钟,他是怕剪错了绳子,紧接着,属于顾梦的风筝就如同一颗流星陨落在不远处的树梢旁,她看了一眼弟弟,他仍旧欢喜雀跃地在放着他的风筝,而顾梦含着不为人知的眼泪捡起属于她的那一只。

一年后,顾梦跟姐姐一样要去上学了,但顾梦不爱上学,她讨厌所有人都是通过她那“三好学生”的姐姐来认识她,而顾梦是个问题少女,她学习成绩差,爱逃课,在老师面前谎话连篇。

“你真是个贱货,竟然跟老师打小报告。”有天下午放学后,顾梦被几个人围在学校的角落里,她们像洪水猛兽般将她吞噬,她感觉脸上火辣辣的,麻木感大过疼痛,顾梦知道,只要她们想,总会毫不费力地找出各种理由将她围堵,然后是一阵流水线般地拳打脚踢,但她从来都没有哭过,每当她们发泄完放顾梦回家时她总保持着胜利者的骄傲。

那天,就在顾梦双手护着头蹲在角落承受雨滴一样密集的拳头时,她从余光中看到了姐姐,她怀里抱着书本正和同学有说有笑地走过,顾梦感觉到了片刻的安静,姐姐朝她在的方向看过来了,绽放在姐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定格住了将近两次眨眼的时间,随之消失在了那条路上。她没有朝顾梦走过来,顾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继续承受新一轮的拳打脚踢。

后来顾梦再也没见姐姐从那条路走过,她们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这件事,那正是顾梦所希望的,她不需要别人施舍的同情与帮助,因为下一次的结果也许会更坏。

逃离吧,顾梦从很久以前就想要逃离这个家。

初中毕业后,顾梦不顾一切地辍了学,只为逃离这个毫无公平可言的家。可没有学历,又没有一技之长的顾梦无论再怎么努力赚的钱也仅够维持基础生活,当她这个鼓起勇气的逃兵最后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渴望得到父母的安慰时,他们反倒觉得是她自不量力,语气中透露着嘲讽与蔑视,姐姐和弟弟在一旁也附和着嘲笑,笑声简直要穿破顾梦的耳膜。她躲在门口胡同的角落里泪流满面的时候,一只香蕉出现在她的面前。

“姐姐,吃根香蕉吧!”邻居家的妹妹看到哭得失了态的顾梦,一把将香蕉塞进她怀里二话没说就跑开了。顾梦颤抖着双肩将香蕉皮剥开,不争气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眼前的一切随着她的咀嚼上下颤动,真甜啊,从那天起,香蕉在顾梦心中被赋予了一种特殊的含义,它时时刻刻提醒她是不配得到爱的那一个,顾梦决意以后再也不要吃香蕉。

婚姻成为顾梦最后的救命稻草,顾梦相信只要结了婚就能摆脱从来不属于她的家。

可顾梦的婚姻打从一开始就不被父母看好。但顾梦怎么会在乎他们的看法?父母的阻拦反而更激起了她的一意孤行,于是顾梦急不可耐地与那个男人结婚了,草草了事的婚礼,未来得及拍的婚纱照,唯一称得上正式的是两人的结婚证。

都说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注定不会幸福。顾梦没料到婚后的家庭会是鸡飞狗跳,丈夫回家时总是一身酒气,喝醉酒后还会无缘无故地乱摔东西。

“你又死哪去了?”顾梦刚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臭味钻进胸腔,顾梦的胃里瞬时翻江倒海,可她还是强压着恶心打开门窗,收拾满屋狼藉。

“都说了你不要随便动老子的东西!”一个酒瓶从顾梦身上擦肩而过。她面不改色地看向醉醺醺地丈夫,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眼前的这个人和曾经的温柔先生联想到一起,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顾梦又一次想到了死亡。

“老子跟你说话呢!”

一记响亮的耳光将顾梦脸上的墨镜甩出很远,还没等她看清墨镜摔落的位置,肚子上袭来的剧烈疼痛让她不得不蹲下来寻求身体平衡,顾梦捂着肚子强忍着眼泪像曾经被霸凌那样将身子缩成一团,可接连的疼痛并没有停止,它只是转移到了其他部位。她的头发被紧紧地攥在手中,丈夫用力撕扯着她的头皮,顾梦祈祷着不如就这样昏死过去吧,可疼痛却让她越来越清醒。

顾梦无声无息地承受着丈夫的家暴,她知道,等他耗完所有的力气就会停下,然而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在她面前跪下……

“梦梦,对不起,我是个混蛋,我……我该死,你使劲打我吧,我不还手……”丈夫跪在她面前忏悔,双手怜惜地抚摸顾梦手臂上的伤痕,发誓要痛改前非。

顾梦也记不清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她挣脱开丈夫的双手,捡起地上的墨镜挂在脸上。

“我们离婚吧。”顾梦的声音里夹杂着濒死的绝望。

“不,不,梦梦,你不要离开我,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顾梦看着他,丈夫那张脸可怜又真诚。

“你放过我吧,我真的受够了!”顾梦强压住满腔怒火。

“你个臭婊子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想离婚,做梦!”丈夫嘶吼着一跃而起,顾梦被拖在地上无力地挣扎。

“丫头!”顾梦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里灌满了担心,她不用抬头也知道这声音来自母亲,可顾梦不敢抬头看她,她怕一看见母亲她墨镜后面隐藏的坚强都将溃不成军。

顾梦看到他们撕扯在一起,母亲明显落了下风,酒精虽没有完全吞噬丈夫的理性,但却加重了他拳头的力度,他抓起母亲的头发将她的头不停地撞击在地上,而母亲就像昔日的顾梦毫无还手之力,顾梦不知道自己一瞬间哪来的力气,她挣扎着站起身随手抓起了一个板凳,步履蹒跚地朝着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头部用尽全力砸下去,他们同时倒在了地上,不同的是,丈夫的身体始终没有再动弹。

令顾梦没想到的是丈夫竟然死了,她本以为死的那个人该是自己,是母亲的闯入让她决意反抗,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毫不相干的人如此欺辱,尽管她曾如此恨她,恨那个家。

顾梦看着躺在白色病床上的母亲,她的身上插满了管子,隔着氧气罩顾梦觉得母亲此刻是如此陌生,陌生到让顾梦忘却了为何自己一直以来如此恨她。

顾梦走出病房门,轻呼一口气,她想好了要去自首,此刻她只希望母亲尽快醒来,哪怕是……顾梦不敢提那个词。

“病人本身就有轻度脑梗,这次脑部又受到重创,醒的可能性不大,最好的结果也是植物人……”这是母亲从手术室出来时顾梦从医生那里得到的答案。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顾梦看着父亲坐在对面一脸沮丧地低着头,觉得他既可怜又可恨。顾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将这句话甩在他脸上,试图摧毁他所有的尊严,可她忘了,父亲的尊严就如同被摔成烂泥的香蕉,生活从来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

“你妈她,昨天走了。”父亲有气无力地说,空洞的眼神让顾梦一时读不出他的感情。

尽管顾梦对结果早有准备,可还是一时难以接受母亲突如其来的离世,她甚至想不出一个词来安慰父亲,是愧疚搞得她心痛吧,她一时也搞不清楚原因。

顾梦沉默了几个世纪,看着手上的镣铐苦笑:“原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说的竟是我自己啊。”

“时间不短了,我走了,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父亲缓慢地站起身,顾梦惊讶地发现他竟比从前矮了一大截。

“爸……你恨我吗?”在他即将踏出会见室的那一刻,顾梦还是问出了这句话,看来,她还是想知道答案。

“从前的事儿都过去了,丫头啊,我们都等你出来。”他没有回头,但顾梦看到了他的背在轻轻颤抖。

此刻,顾梦觉得她寻求了很多年的答案都不再重要了,她只想回家,她从没有像此刻如此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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