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夕死

李维站在悬崖边上，望着朝阳从对面山上缓缓升起。刚给前女友发完最后一条短信，手机已经扔了下去。

马上他也要跳下去。李维死死地盯着太阳。现在世界上一定有无数人刚刚起床，准备迎接新的一天，可对于他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新的一天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996”工作制、上司的责骂、生存的压力、女友提出分手……这一切堆积在一起，一个正常的人会觉得不适，但还不至于轻生。

他抬头望向天空，似乎天上有个什么东西，在下落。

一个正常的人不至于轻生，但他就不一样了。从骨子里来说，他是一个懦弱的人。走到这一步，也是他的性格导致的。高考的时候选择了父母让他选择的专业；毕业以后听从女朋友的命令留在了深圳；没有勇气反抗老板也没有勇气辞职……

没用啊……大城市就是弱肉强食的斗兽场。像他这样的人，被淘汰是唯一的结局吧。他深吸一口气，心里默默地倒计时。

天上的东西越来越大，李维抬头看去，发现那居然是一艘外星飞船！

他苦笑一声。他的整个一生都毫无波澜，就在他要寻死的时候，居然碰上了外星人！

“我们检测到你是一个智慧生物，想和你聊聊。”

一个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直接以语义的形式。

“好啊。”李维笑了，“但我感觉你们是选错对象了。你们应该直接去找美国总统，跟我聊得不到什么有用信息。”

“不，我们就打算跟你聊一下。然后我们将在不和任何人沟通的前提下，占领这个星球。”

原来是外星侵略者啊……李维抬头看着飞船，用懒洋洋地语调说：“那么你们想聊什么？”

“讲述一下我们的文明。”

“我们翻看了你的记忆，发现你是你们文明中的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虽然是事实，但李维听到这样的描述还是有些不爽。

“哦，很抱歉，但我的这种描述并没有任何主观恶意。”外星人似乎侦查到了李维大脑中的情绪，“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文明也有这样的失败者。”

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我们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们也栖居在一个像这样的星球上。没有任何资料记载我们在那时候的形态，不过形态不重要。重点是，随着文明的发展，生存的危机越来越低，世界就被失败者们占据了，世界上99%的人都是这样的人。

“哦？”李维若有所思，一个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废材的世界。想想还挺有意思。

你们的文明，很可能也会发展到这样的阶段，几乎是历史规律。一切都自动化了，没有人需要干活，好逸恶劳成为了一种常态。更可怕的是，随着生物技术的发展，生命的本质规律被掌握，“永生“这个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成为了现实。

“可怕？那应该是天堂般的生活吧！”

当时我们的文明，估计也是这样想的。但事实是，永生让时间不再是稀缺资源。我们从史书中得知，对当时的人来说，花费若干个月甚至若干年的时间去发呆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甚至传说中描述，有人发呆了整整三百年。

“还挺有趣的。”

不……一点都不有趣。突然有一天，外星人入侵了。由于星球上99%的人都是一群懦弱的白痴，外星人像削瓜切菜一样把99%的人都干掉了。剩下1%的人，乘坐当时唯一一架光速飞船逃跑了。

剩下来的1%都是有识之士。他们对那个愚蠢而堕落的时代进行了反思。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优胜劣汰，像你一样的渣滓们活该去死……啊，抱歉。

“……没什么。”虽然自杀前还要被外星人骂这事挺奇葩，不过李维更想把故事听下去。

同时，长寿技术也是罪魁祸首之一。过长的生命让我们丧失了对时间的敏感，整个文明陷入僵化。因此，我们进行了反向研究：如何缩短寿命。

经过百年研究，我们再次改造了我们身体。寿命先是缩短到几十年，然后是几年，然后是几个月，最后达到了一种可控的境界：我们最快能在一分钟内迅速地繁殖然后死去。

当时的科学家狂喜的记载：漫长的岁月后，我们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道路！朝生暮死、暮死朝生，如此带来地快速进化，才能让种族在宇宙中永存！

“真是偏执的狂人。”

你的记忆中记载了似乎一句是你的主人说的话：“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很有意思，这句话恰巧是我们进入太空时代后的座右铭。

在达到随意控制生命长度的境界后，我们在宇宙空间中穿梭，寻找宜居的世界，然后侵占它们——过程很简单，我们从飞船上跳下，在空中我们生生死死，落地的时候，我们已经变成了最适应这个星球的生命状态。然后我们迅速繁衍，便占领了整个星球。

而那些星球上的原生物，则会因为长期处于安逸的环境里，迅速被我们所俘虏，成为我们的养料。

哈哈哈哈哈哈哈，故事说完了。愚蠢的失败者，有什么感想吗？

李维若有所思地看着飞船。

“我怎么觉得，你们却在羡慕我这个失败者。”

啊？你个渣滓说什么屁话？

“你们不跟被侵略的星球的智慧生物沟通，表面看上去是在蔑视他们的弱小。但如果是真的蔑视，怎么又会找我来聊天呢？”

……

“例如我们地球人，在屠宰生物的时候不会跟他们说话。跟弱者说话，其实只有一种可能性。你们想让弱者看看，你们有多屌。”

“这恰恰是你们不自信的表现，你们骨子里在羡慕我们这些懦弱的生命！”

你们这些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死的虫子，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你们选择了朝生暮死这种极快节奏的生存方式，表面看上去是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事实上，你们在博弈中抛弃了自己的文明，变成了只会侵略的行尸走肉！”

低级生物的胡言乱语……

“难道不是吗？朝生暮死的生命形式根本积累不了生命的厚度，从你的表述就可以看出来。每个文明其实都是一段厚重的史诗，可你们的生命过短，所以你们连自己的文明来不及理解！你们的文明，已经名存实亡了。”

可恶的虫子。算了，不跟你争辩了。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你们的文明也马上就要死了。

之后，飞船沉寂了。然后，飞船底部的舱门打开，飞出很多带着翅膀的小绿人。他们在空中飞快地无性生殖、飞快地死去、飞快地进化。

“不，我突然不想死了。”李维对着飞船说，也不管它们在不在听。“这个星球目前也是信奉着‘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的强者逻辑。看着所谓的偏执狂被更偏执的家伙干掉，应该别有一番乐趣呢。”

李维转身下山，小绿人继续在空中翱翔。

世界将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