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后的土地主》72
(赵氏病逝在烟雨之中的露天草房里)
屋外刚刚停了一阵子的雨,又开始蒙丝丝地下了起来。
素芬只好把小锅端进了本就不宽廠的屋里,用砖凳上给婆婆烧饭。
顿时,屋内的每个角落便弥漫着潮湿的柴草所冒出的呛人的烟雾。
此时,坯床上的赵氏加剧的有气无力的咳了起来。
大家听到后,赶紧凑了过去,都关心地问要不要时,赵氏睁开眼睛看了看,然后又闭了眼睛,摆了摆手,低声的说:“不要紧。”
他们爷几个听后,并不怎么在意的松了一口气。继续着他们的聊天。
在这个弥漫着烟雾的潮湿而狭窄的露天草房子里,常尚文在和儿子们协商着,为给国忠娶媳妇盖房子的事。
这是多少年以来,爷几个从来没有过的空闲聊天。
“盖房子,手里没有钱怎么盖呢?”尚文首先向儿子提出了最重要的,也是最现实的问题。然后,他又推前后补的说道:“其实,也并不难,只要咱们肯吃苦,父子几个齐心合力,自己动手,仅在早起晚睡的时间,赶着干半年,便可以把泥墙挑起来,待墙老固后,找十多个人,最多三天就可以把上顶完工。
原本烦躁不安的国忠,听了父亲的启发,信心十足的说:“只要我们把墙挑起来,剩下的,我来抄办。”
父子几个的建房协议再继续。近乎一个多小时后,这顿榆树皮伴瓜干面粉的面食,终于做好了。
被烟熏火燎汗流浃背的素芬洗了一把脸,赶紧给婆婆盛了碗端过去。
心想,她几天了就不怎么吃东西了,这次要面条喝,一定是饿了,为了使婆婆喝的及时一点,素芬就用两个碗来回倒腾了几次,自己尝了口不烫了才温和的叫道:
“娘,您醒着没有?因为柴火太潮湿了,这才做好,现在可以喝了,不冷不热的。”
素芬抱歉地说着,先把碗放在桌子上,准备扶她坐起来,却发现婆婆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便有点慌了神,探过身子看了看面朝墙壁的婆婆,依然闭着眼睛,就稍微用力晃了晃,却怎么都晃不醒。
用耳贴在她鼻孔间仔细一听,素芬即可喊了起来:“不好了!娘没了呼吸!”
他们父子几个惊慌之中,却没有一个人相信。
但是,好多事情不相信并非不是事实。
他们只顾着协商盖房子的事,却疏忽了重病的赵氏,没料到,也根本不可能料到,不到两个小时之前,还要喝面条的赵氏,她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突然离去!
这个被病痛折磨了两个多月的赵氏,终于没有了再和尚文吵架的机会。
雨,依然大一阵,小一阵的下个不停,牲口大院常家草房子上空,依然烟雨蒙蒙!
常家人沉浸在万分悲痛之中……
不用两个小时,该来的本家人都来了,给死者哭着到了西南方向喊罢通往西南大道的路,回来守着死者才能任意发挥内心的悲痛!围着赵氏好多人都在哭。
尤其是哑巴国彬,他那永远都说不清楚的凄惨和委屈,失去亲娘的悲痛,只能用一种超乎常人的表达方式,——一种用超乎常人的沉痛和残疾人特有的无奈时的哭声组成的催人泪下的哀曲。很不协调的伴随在一片哀声之中。4
赵氏的葬礼简单而且及时,三天之后,她入土为安。
历经人间冷暖,屡遭亲人弃他而去的常尚文,虽然几天来很少吃东西,但是,他依然可以和人说谈自如,一泪不掉。
也许,这种生死难料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已经司空见惯。致使他麻木的无关痛痒了。也许是因为他过度悲伤引起的逆反心示。——总给人以坦然自若的神情。
可是,当亡人入土,人去屋空,其它人都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常常便坐立难安,痛不欲生。
把妻子草草下葬让他非常内疚,因为他太穷了,连个不漏雨的屋子都没有,还要给国忠说媳妇建房子。他自责着,一下子又想起来什么,他翻箱倒柜找出来妻子和几个孩子的合影照片,照片上的妻子年轻漂亮,自己也正当年轻有为,虽然算不上什么重要的官职,但起码大人孩子都穿着整齐。
尤其是小国真一副聪明大气相,特别是长大后,在南京干校学习时的照片,英俊潇洒,气质超凡。
尚文手持两张不同的照片,眼睛不眨的注视着,相片上忠厚老实的四儿子国男,脑海里便不停的浮现出一幕幕四儿子生前的往事……
他又想起那个本不该离世那么早的天真烂漫的孙女小香玉。这所有的悲情都是因为他的原因,“天啊!我常尚文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忍不住的声泪具下……
(心怀鬼胎的王小二,打算给刑禁花找婆家)
刑禁花觉得上次安葬公爷爷玉福时,常老六带给他的虽然包含着一定的残酷性,但仍然也算是富有很大希望的佳音。
国荣在外当上了一名铁路工人的小头领。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给她增添了不少精神食粮。不仅让她在现实中始终充满了希望和信心。还对未来也充满了遐想。尤其是到了夜晚,她常常带着那充满梦幻般的情思进入梦乡。
竟然有一次。她梦寐以求的温馨家园,终于到来了。为了他守了十九年活寡的自己已经三十七岁,终于被夜思梦想的丈夫常国荣带出了常家村,真正过上了幸福美满的夫妻生活。
在梦中她刚刚向国荣哭诉着自己这十九年来的酸甜苦辣,却猛然又被现实中的柴米油盐的烦心琐事给击醒。
也常常在梦中被笑醒,然后带着梦醒之时的失落心情,去迎接依然充满期盼幸福的新的一天。
最近,她敏捷地感觉到,村子里许多人看她的眼神,总有点古怪,有些妇女有时候好像还交头接耳的说些什么,眼睛总是瞅着她。生怕她听见似的。
还有,她明显的感觉到,婆家所有的人对她似乎更加关爱体贴,还不止一次地说些让她莫明其妙的话,大体的意思是,如果遇着了好于国荣的人,常家人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欢迎她再嫁。决不忍心耽误了她等,这引起了禁花的许多猜疑。
终于有一天,田以讨论她的成分问题为由,把她叫到常家大院村委办公室。
她一进门,看到就王小二一个人坐在那里,见了禁花的到来,先是习惯性的摆出了一副当官人的面孔,然后皮笑肉不笑的让禁花坐下说:
“国荣家的,你可知道让你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吗?”王小二胸有成竹自问自答地说“你当然答不上来,因为太出乎你的预料,我告诉你,你一直顶着地主分子的臭帽子,就要被摘掉了。你就擎好吧!哈!”
王小二看着禁花惊愕的表情接着说:“你有点吃惊是不是?其实,上级早就有这个政策了——凡是符合怨假错成的地主反坏右,一律要究正过来。绝不能诬陷一个好人!
遵照上级的指示精神,我和田达啦等几位大队干部觉得你孤身一人,从一个刚过门一天的年少貌美的小媳妇,一天的地主生活都没有享受过,就随着动荡的世态风风雨雨走过了这么多年,只到自己耗尽青春,这期间真是苦了你了。
所以,我们思来想去,认为你是符合摘帽条件的,决定彻底给你评反!”
年过四十的王小二用贪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禁花,突然他的眼神在禁花的脸上挂住了,用诡秘的神态喃喃地说7,“并且还打算帮你找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幸福温暖的家!——田队长的叔叔田阿嚔,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王小二不等禁花来的及反应继续道:“人家可是一个当过八路,在战场上打过仗的人!虽然没有打伤过一个敌人,可人家的精神可嘉。
虽然他的个子不高,一条腿也残了,可是什么活都能干,上级还有照顾,如果你同意,你的成分问题立马就可以解决,我们几个大队干部亲自给你们主持婚礼!你觉得怎样?”
禁花了听后,脑子嗡的一声,险些发昏,因为她知道,田达啦的那个“阿嚔”叔叔猴头猪脑,只知道吃喝不眯眼,体重不过三十五公斤,
身高只有一点五米左右,强令参加过三次战役,还总尾随在大部队最后面,多次被脚后跟间的枪托绊倒。连枪都不会使用,更别说打敌人了。
结果,因为临危脱逃,被他的侄子田达啦大义灭亲,打残了他的右腿,硬说是为国负伤的革命英雄。
被激怒的刑禁花此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仅凭直觉反应出了一句话:“你如果纯粹拿这个做摘帽的兑换条件,那我情愿不要摘帽!”
“当然,不完全是,但也是最主要的一部分!”
王小二表现的一团和气,“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你如果同意的话,这充分说明,你对革命工作组成员的忠诚,为了一个对革命有过战功的人,甘于奉献自己,仅凭这一点,基本上就足够摘帽的条件,你如果反之的话,即便是你曾经参过战争,也不可能给你已经戴了许多年的地主分子摘帽的。因为你对革命的忠诚还不够。”
一心只想说服禁花的王小二,根本不打算让她插言,“说实话,向你现在这种情况,十八九年的结发夫妻,却从没有在一起睡过一宿,至今人影都没见过……
哦,好像我还听说,常国荣已经在外面有了老婆孩子了!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王见禁花大惊失色,又怕有什么不测,连忙说“当然我只是听说。古时的王宝钏苦等十八年,最终还有个园满的结局,可你已等了十九年了!”王说着递过了一杯水。
“你一直守在这个穷困潦倒的地主份子家没个出头之日不值啊!
现在,好人家的男人谁都不会娶你这个当了这么多年地主老婆为妻。再过几年就更没人要了。”
王小二看到怒形于色的禁花,从和风细雨的装模做样,到粗声野气得肆无忌惮,越说越下线,越说越动起了他本质上的恻隐之心,不知不觉中伸手戳了一下禁花的乳头,奸笑道“别动怒啊,你的这双乳峰,本该是养育几个孩子的功臣,现如今,还是废品一双。”
王小二含奸带野的兽眼,仿佛充满了蛇的毒液,咄咄逼人。口中继续流淌着伤害她的脏话“这么多年,恐怕连一个男人也不曾见过吧。”
本已怒不可遏,忍无可忍的禁花被溪落之后,“王小二,你这个落井下石的流氓!畜牲!你巫辱姑奶奶我,我给你没完!”
刑禁花只作了心理反应,并没有发作出来。除了顾及自己的名声外,她不想把事情闹大,这样对她本受歧视的家庭更不利。
于是她强忍怒火,嚼碎了牙往肚里咽,一本正经,且带严肃的说“王队长,请你自重!我现在虽然社会地位低下,但人格还不致于下贱,你作为一个村干部,不以身作则,动手动脚成何体统!?为了顾及你的面子,我不想说难听的,更不愿张扬!”
禁花全身颤抖,最后她说“我谢谢你们的关心,我有丈夫!
我讨厌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我不会相信的,更不会相信别人的所谓好意是真的!虽然我已等了十九年,但我还打算永远等下去。
还有,关于这个地主分子的帽子也不劳你们费心了,我不摘了,我想信‘总会被风吹雨打太阳晒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