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篮球的篮球少年
近几天入睡前见到黑暗,常常面目狰狞地流下眼泪,那些因为感到真的被遗弃而留下的泪水,似乎被每晚浓重的黑暗吸收了,使之更加浑圆如同最后被析出的珍珠。失眠的眼泪是记忆漂流瓶里储存的液体,一直流啊流,直至剩下最后因为量太小而没办法和别的水滴抱成团流出来的水,到那时悲伤也就流失地差不多了。生活将由坚定却又无法泛泛解释的样子继续下去。
昨天下午嘴巴上敷着纱布,戴上一贯粉色的口罩被拉去看学院的篮球赛。篮球赛,在唇间念一遍这个词。两年未见光亮木地板,未听见篮球鞋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尖叫,感觉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心里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由于直接拒绝也许会让人觉得我冷酷孤僻,又因为自己实在想要摆脱一些旧有面貌,因此便跟在朋友身后,有一句没一句地接着气,经由艺术学部那栋旧朴大楼,往体育馆的方向去了。
漫长的空白两年,和过去初识人间那八年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有时觉得记忆唾手可得,却不知道很多零碎的片段已经全部忘却,留下的是泛泛而谈。
很久以前第一次见到那个总是把科比挂在嘴边的男孩,他瘸着一条腿,整个人呈现一种颓到底的气势,像个小老头。那时候他跟我们班成绩最好的人坐同桌,想来大概是被那个全班第一的佛系气质给传染了。不过他不是这样的。我后来认识的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
读初一的时候,教室前面就是篮球场,水泥地。白色石子镶嵌在地砖上划出几块篮球场地。刚摆脱小屁孩等级的男孩们大概还没了解篮球到底是什么,像是生来就带着一身绝技一样在球场上飞奔,腾挪旋转。女孩站在大树底下,没有人知道她们是在乘凉还是在聊天,还是为了一瞥某个心仪的男生。那些男孩女孩,是真的不了解头破血流的痛感,也不了解肝肠寸断到底从哪里来。他们像是自带强力麻醉剂,不害怕痛苦,也不害怕心碎。
我所认识的那个人不常出现在这里。他总是连课也不来上,成天带着一颗球,穿着只有他会穿的篮球服往返于某个未知的目的地和教室之间。后来调换了位置,他坐到我的前面,从这个时候开始,我的生活里开始出现科比,和那令人倒胃口的黄紫配色。
他是校篮球赛的一员,并不是很高的个子,在班上的话语权也并不是很大,几乎很少的人认识他。
校际的球赛似乎没有停止的时候,他常常一个星期都不来上课。课桌上整整齐齐,桌肚里都是白白净净的试卷。那些白卷随意堆放在里面,一个星期之后便填满整个课桌。那些试卷对于我来说,是世界末日般的存在,但是对他来说,这个总是因为打球不来上课,有时还大摇大摆假借训练名头旷课的毛头小子,好像没有什么值得让他害怕的。
我时常像个巨人脚下的小矮人,逆着刺眼的阳光,仰头探望希望能够看到他的真正面容,但是追随者又不总是满足于见到爱豆的真面容,太阳光依旧刺眼,从未减退。
我似乎从小就不是个很懂事的人,只是因为寡言少语不愿惹事所以被叫做乖孩子。身边的优等生在回家之前就把作业做完了,听说是因为回家要做教辅练习。但是做那么多教辅练习要干嘛呢,我常这么想。老师叮嘱我们要多问问题,后来直接设立了一个问问题的奖励制度,谁问的问题多,就可以多得几分平时分,于是开始跟着人群去办公室围堵老师。
大概这就是为什么,班级里常见不到他的身影了吧。当我还在为分数考得高一点绞尽脑汁的时候,他大手一挥丢掉那些试卷,消失在这些混混颓颓的人群之外,像个无所不能的超人。
他真的无所不能,不仅是学习总是排在班级前二十,球赛也根本用不着他多操心。
现在再看到有人打篮球,心里总生出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怪异感觉,似乎自己很懂球赛的样子,但其实只是因为曾经见过他打球。他站在离篮筐很远的地方,跳起来投球,球应声入筐。这个神奇的人也给我的早年认知造成了一点误解,我那时候还认为,只要投球,就没有不会进筐的。
但是这个无所不能的男孩,看起来并不如超能力一样粗暴简单。现在想来,他那些不简单,反而更加超越了那些用特效,剪辑捏造出来的超人。想要对现在的他说,你一定会是一个很厉害的大人物。
虽然他如今已经和我一样厌恶这句称赞。
我对他说,那些大人是不是都是骗人的呢,他们称赞小孩的时候总是不考虑其他的事情,只为满足自己的称赞欲望。哦,说到这里,我不由得要撤回上面那一句话。那些曾明明白白以原貌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东西,现在已经成为锋利的尖刺。
不过现在看来大多数事情都是骗人的。因为很多年之后在一次夜聊中他跟我吐露,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篮球。
如果连这件事在事后都被证实是假的,还有什么会是真实可信的呢。
下一次有机会我要再问问他,你说不喜欢篮球的话,一定是气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