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直活在“挪威的森林”里
三月底,赶在清明放假前,图个清净,去上了两座坟。一座新坟,是我一月份患癌去世的二姨的墓;一座旧坟,是零二年或者零三年去世的父亲的墓。一直记不清父亲的忌日,每年上坟祭拜都会仔细端详墓碑上的死亡日期,然后努力刻进脑子里,但过不了多久就会遗忘,如此徒劳尝试了十五年,十六年?
二姨坟前,我供上一捧白菊花,点缀了紫色勿忘我。姨父对着亡妻的墓碑,唠家常报平安,说着说着眼眶就湿了,略微有点哽咽。我妈在山脚摘了两朵紫红色的牵牛花插进白菊花内,站在亡妹的墓前说:“对不起,我来晚了。”妈妈没恸哭,对于亲人的离世,她习惯像蜗牛一样一点一点消化死讯。或者说,她对二姨的印象还停留在活生生的妹妹的身上,还无法与一盒焚尸炉火化过的骨灰联系挂钩。我和表弟两人站得稍远,有一句没一句地尬聊。表弟告诉我,他梦见过二姨一回。梦中他在奔跑,二姨陪跑,他开口问了她几个问题,但二姨没说话,只是一直跟着。"姐,你送的白菊花很漂亮。“”搞软件程序很累,下了班坚持跑步游泳,别因工作累垮了。“ 我们俩从小在一个澡盆子里洗过澡,彼此都不太会直接表达。有一回,在我家,那时我大概8岁,他5岁,我迟迟等不到爸妈下班回家,急得大哭。还只有5岁的他,一声不吭地趴在床边收拾叠好被气急败坏的姐姐弄得一团糟的被子枕头,然后坐在沙发上陪我一起等。
父亲坟前,我供了一捧黄色的乒乓菊,配满天星,还带了两个山下村里煎饼摊刚烙好的清明饼。拿扫帚打扫了一遍,站在坟前像往年一样,与父亲絮叨絮叨一年里发生过的事,基本上报喜不报忧,还念了一段自己写的《咖啡丑闻笔记》里有关他的段落给他听。这回上坟,还向村里老人协会补齐了从16年起断缴的坟墓管理费。墓园现在成了一门房地产生意,坟墓管理费相当于死人的物业管理费。原本坟墓管理费是公墓管理处代收的,后来墓园所在村的老人协会的老人们集体抗议,争取到了代收权利。中国人没有老的给少的上坟的习惯,这个约定俗成的文化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的父母,不能给死去的子女上坟祭拜呢?也许经由上坟的仪式,父母才能真正与逝去的孩子告别。每年上坟,我都会去鲜花店里挑选一束花,康乃馨、玫瑰、风信子……父亲活着的时候遇到的糟心事太多,死后就多看几眼美丽的花养养眼省省心。也许明年,我会送他一束白色的郁金香。
三月份,还听到了几句有意思的温州老话:“傻蛋卖麦饼,卖不完自己吃个饱撑撑。裹脚老太太叉瓜,一叉即准。搏个生死两输赢。”温州方言里生动鲜活的比喻,越回味越能体会到老一辈人的智慧。
重读《挪威的森林》,惊讶地发现:书中直子居住森山老林的疗养院的治疗经历,与父亲当年住在景山的疗养院(现更名为温州市中医院景山院区)休养竟是那么类似。虚构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得到映照,十几年前读和十几年后读的体会截然相反,有意思。
我拿起听筒扬起脸,飞快地环视电话亭四周。我现在哪里?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全然摸不着头脑。这里究竟是哪里?目力所及,无不是不知走去哪里的无数男男女女。我从哪里也不是的场所的正中,不断呼唤着绿子。
——村上春树 《挪威的森林》 结尾
渡边走出了挪威的森林,直子死在了挪威的森林。许多我们挂念的人,消失在了挪威的森林里。那里草长莺飞、落木萧瑟,自有它的四季。海岸边,差点触礁的人,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作为旁观者的我们听不见。生活就像一部黑白默片,黑白更鲜艳,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