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来自山城的江边,只是想看看他的爱人
我们去山的那边,看看草长莺飞的春天。
命运也许太善妒,有人站在阳间望阴间。
时光匆匆一甲子,青丝染雪沧桑浸双眼。
莫怕,莫怕。
袅袅起炊烟,白首之约定百年。
无妨,无妨。
区区奈何桥,我再等你四十年。
1
“我是看你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孤老头子才给你张罗的,男人四十一朵花,你这花开了十来年凋谢得都快差不多了你知道么?从前在建威大厦那会儿人张姐哪差了?现在在木樨地这地界儿你还是这么一副死不开窍的样子,真打算一辈子光棍了?”北京木樨地团中央一家自助餐厅的厨房里,伴随着特有的锅碗瓢盆蒸煮炒炸的节奏,带着标准燕赵北魏豪爽气息的东北汉子阿浩,正满怀情绪地对着一个健硕的背影咆哮。
也有一米八左右的背影的主人扭过头来,国字脸,憨着脸咧着嘴笑着说道:“这不还没心思的么,谢谢你啊。”
说着他将锅里的食物盛放在盘子里,从窗口递给传菜生。
阿浩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还真他妈有不识人间烟火不爱儿女情长的石佛么?就……就没个生理需要?
喧闹之间,阿浩赫然想起这个男人的钱夹子里有张很老旧的黑白照片。
“情种?”阿浩看着依然忙碌的背影,念念叨叨,“怎么看怎么不像,瞎他妈扯淡。”
男人姓郑,名字带着年代的质感,单字一个江。
皓皓明月如同温和的父一般,温暖着每一个深夜形单影只的灵魂。
以陪伴,以慈悲,以怜悯。
2
郑江来自重庆,一个男人耿直女人巴适火锅没辣椒都不吃的城市。
在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熬得百十来年不过求个安稳的年代,郑江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爸妈都端着铁饭碗,祖辈积累殷实,不是那些年靠着胆子大挣着几个钱骨子里却还是自卑的暴发户可以比的。人心惶惶的十年里,郑江尚还年幼,家里的长辈也算是有大智慧,韬光养晦低调行事避得这国之浩劫。
十来岁的时候,郑江就能穿着时兴的白衬衫红袜子戴着手表接受家境贫寒一点儿的同龄孩子羡慕的眼光。说来这小子实在不算个纨绔子弟,也没什么乖张跋扈的公子哥气,充其量走的是混吃等死的路子,不愁吃不愁穿没什么大理想大抱负。
有米线吃有火锅烫有皮鞋穿有散碎银子打两场不大不小的麻将工作也不愁未来基本也不会遇上什么大风浪,这种日子,你让他像山狼一样野性十足桀骜不驯?
没怨气的男人总归还是柔和的。
那时候郑江也考虑要不要出重庆,最后朋友的话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地方我熟,心里也踏实,说话也听得懂,你愣是要跑到那些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搏个前程?你傻了?”
二十出头的年纪,郑江顺利接了父亲的班,成了一名船员,最开始是勘测,后来也接点私活捕鱼赚点烟钱,后来熟了这水路的暗礁,也开始尝试客船,浪里来水里去。
重庆山多,到哪都是坡上坡下,重庆江也多,总觉得川渝这边儿出来的人比江浙一带更带着骨子里的水气。有时候开了大半辈子船的父亲也说:“给你取名一个江字不按我们家辈分来,是觉得江好。”年幼的郑江一边在浅口游泳一边问道:“哪好哦?”父亲抽着烟,喃喃自语:“一条江盘活这两岸千万人呐。”
在郑江接过父亲班的第二年,郑江认识了一个叫做庹小青的姑娘。
3
谁能想到,中国百家姓里还有这么一个大开大合的古怪姓氏呢?
那段时间好像是要查什么通缉犯,所有登船的人都要求登记个姓名,所以当郑江一脸尴尬甚至被口中卷烟烫到了嘴都念不出来这名字的时候,这个衣着简朴掩嘴轻笑的姑娘就这样给郑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悍然闯入了他的视野。
“小女子,你这个叫……叫什么?”郑江涨红了脸问道,庹小青觉得郑江的发窘的样子特别有意思,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弱冠之龄情窦初开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和加笄之年窈窕多情玲珑有致的俏佳人相遇之后,哪管黑山白水物资匮乏?
庹小青其实之前也坐过郑江的船,只不过人来人往,郑江也没啥印象,但是自从那次登记之后,他才经常看到庹小青。兴许是坐票比站票贵几分钱,庹小青常常站着靠在船的角落边打盹,时不时地努努鼻子,平添几分可爱。
郑江换班空闲的时候,就爱找庹小青聊天。常年和南来北往的人打交道,本身家境不俗视野开阔的郑江谈资很丰富,庹小青也对这个看上去比其他船员干净不少年纪也小不少的船员颇有好感。
那会儿哪有什么只性不爱这样理论,别说接吻,牵个手就能偷乐好几天。
那时候郑江负责查票,要是一只戴着麻藤编织的小手环的皓白小手递过来一张船票,郑江就会抬起头来,和微笑着的庹小青偷偷眨个眼。
然后他们就会到甲板的空闲处悄悄说会儿话,大多数时候是郑江讲,庹小青托着小腮帮听。
4
船特有的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不断翻滚的浪花,在静静流淌的江上划出一个人字,不远处可见正在修建的大桥。
也是自从遇到庹小青,郑江才觉得索然无味的船员工作多了些许色彩,唯一的遗憾可能只是这时间不是很多,让他有点舍不得下船的庹小青。
江宽个几千公里多好啊。
“小青,你煮饭好吃么?”郑江一边将甲板上的轮胎放好,一边笑嘻嘻地问。
“啊?我啊?我也不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啊?”庹小青正看着夕阳映照下雾气袅袅的山城,听见郑江的话,转头说道。
“嘿嘿,就问一下,谁能吃到你煮的饭还真是好福气哦。”郑江咧开嘴哈哈大笑,这样带有调侃的话他说的少得很,但是低头娇羞面红耳赤的庹小青又如此可爱。
“大江哥你又欺负我,我才不给别人煮饭呢。”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变成了细碎的嘟囔,“煮也不给你煮,欺负我,饿死你算了,就算你求我也不跟你煮……”
“你说啥子哦?”郑江一屁股坐在庹小青身边,见她一直在念念叨叨,开口问道。
“啊。”庹小青瞬间脸又红了,急忙摆手,“没说啥子没说啥子。”
看着郑江一脸调侃的样子,庹小青的脸颊宛如熟透的番茄一样,轻捶了郑江两下:“你别笑。”
郑江搓搓手:“那个……那个……”
庹小青捋捋头发:“嗯?”
郑江瞬间也涨红了脸:“我……我想亲你一下。”
两人的脸在夕阳的照耀下都如同晚霞一样美丽,郑江见庹小青低头没有反对,轻轻探过身子在庹小青脸上啄了一下。
两人谁都不好意思说话,这是这几个月来第一次两人没什么话就度过了时光。
“大江哥……我们这是在耍朋友了么……”庹小青下船前问郑江,清脆的川渝口音显得格外娇俏。郑江抓着脑袋嘿嘿傻笑:“肯定,肯定嘛。你要不反对我没啥意见。”
这一夜,江的那头,一夜无眠,江的这头,辗转反侧。
一闭上眼都是对方的样子,心跳带着笑。
5
短短几天,所有老船员都知道这小伙子恋爱了。
不为啥,你见过哪个人开船或者干活开着开着就笑起来了的么?
跑船的人嘴上花,和马帮那些走南闯北的走马客一样,有些时候收工约盘酒,各种污秽段子信手拈来,当然,只有一群大老爷们儿。
每次郑江都高高兴兴地去参加,有回一个老船员多喝了几两,揽着他肩在船边说酒话:“小江啊,你爸有福气退得早,你小子也可以。只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说,你那姑娘你是想要和她结婚么?听叔一句劝,你这条件好工作又好,那小姑娘一看家境就不好,嘿你别瞪眼,我是你叔才跟你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爸脾气我知道,这小姑娘长得好看不顶事,多半进不了你家门。”
郑江沉默了一下:“叔,你喝多了。”
老船员打了一个酒嗝:“真的,别认……认真了,不然后头……”
郑江沉默良久,侧头一看老船员醉眼稀松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叔,这辈子我就认这一个姑娘了。”谁知道老船员一听这话跳起来大骂:“我呸,你他妈才多少岁,就说这辈子,这辈子长着呢,和谁过都他妈能过……”
郑江没想到老船员会有这么大反应,忙起身扶住他,生怕他落入江里,谁知道老船员吼道最后赫然泪如雨下:“你……他妈……你他妈……别说这些……好听的……话……”
郑江眯眼,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道:“叔,我性子其实和我爸差不多,犟,我认了就是认了。”
老船员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半包烟,点燃后咳了两声,沉默一会儿后起身踉踉跄跄准备离开,倏尔站定,一个清醒却苍白的声音传来:“那姑娘比原来的她好,你也比我强,别负了人家。”
待老船员离开后,郑江才猛然从愣神中醒转,自言自语:“一定。”
6
郑江隔了两个月换了工作内容,开始跑长途,他本来想把庹小青带在身边,庹小青不肯,她家有个腿部残疾的爸需要她来伺候着,她妈还要做生产队分配的农活,她是长女,总不能让弟弟妹妹去做,交上工分来江这边换点生活用品。
郑江每次去到外地总要带着特产食物回来,短的也就半个星期,长的挨边一个月。他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一个人支个煤炉子,当然,在家他就是个令郎公子大少爷哪下过厨啊,庹小青有时候会过来给他煮个饭。这姑娘着实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饭,兴许是农家灶台土柴用多了用不来煤炉子,还是郑江手把手教的。
有时候兴起郑江也会想学做饭,但每次庹小青都一脸不乐意说他光添倒忙,然后把他推出去,郑江也只能嘿嘿一笑就作罢。
到后来庹小青没来他自个就将就将就煮碗清水挂面,还老是煮烂了。
两人有了私密空间后也没想过越轨,最多就是偷偷摸摸亲个脸什么的,连嘴都不敢亲,年代摆在那里,但那时候亲脸产生的荷尔蒙爆炸效应也许现在上了床都不能体会。
有一天,庹小青对郑江说:“大江哥,我听到我妈说要给我许门亲事。”
然后去支炉子。
在抽了七根烟过后,郑江大吼一声:“呔。”
吓了庹小青一跳。
“那啥,小青,你愿不愿意嫁给我?”郑江一副要上刑场的样子。“我愿意没用啊,要长辈……”本来埋怨吓着她的庹小青刷地一下又脸红了。
“等几天我跟你去你家。”郑江若有所思,然后说道。
庹小青忽然笑了,眉眼弯弯,她没看错男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7
庹小青家确实很清贫,对象上门都做不了啥一桌好菜。在郑江的认知里,他也没想到会和这样的一家人打交道。
庹小青的爸爸瘸着腿却笑容爽朗,带着田家汉子特有的淳朴,菜肴不豪华却一个劲儿的往郑江碗里夹菜。
真香。这是他当时的想法。
高高大大的身材,一份铁饭碗工作的城里孩子,而且看起来很实诚,对庹小青一家也客客气气的,不大不小的村子里,没谁不觉得庹小青福气不好。
“等几天我带你去我家,咱们把事定了。”郑江摸摸庹小青的秀发,笑着说道。庹小青将郑江送到路口,笑靥如花,整整郑江的衣领,轻声说道:“嗯,我等你。”
郑江回到家,把事儿说了。
“那姑娘模样好看?”郑妈妈笑着问道,郑江也笑着点头:“好看,和妈一样好看。”
郑爸爸轻声问道:“那家闺女家里是干什么的?”
郑江笑容不变:“家里是农民。”郑爸爸哦了一句没有说话。郑江知晓父亲的观念,抢先开口说道:“爸,这家境好不好的也没啥,我有气力可以挣钱,我是真喜欢小青,日子总是会越过越好的。”
郑妈妈低头吃饭,眼观鼻鼻观心一声儿不吭,这家里说起来还是郑爸爸当家。
郑爸爸瞪了他一眼:“肤浅。”
郑江心里一咯噔,就浑身不得劲儿,老子性格儿了解,这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埋头吃饭,忽然想起不停往他碗里夹菜的庹爸爸,带着一点儿腼腆和无边的热情,有些憋屈。
8
家里持反对态度,理由很简单,女孩儿家境不好。
郑江一边跟家里派来劝说他的七大姑八大姨斡旋,一边还要安抚有所察觉的庹小青。
“大江哥,你家……是不是不喜欢我?”在拖了几次什么时候和你回家这个问题之后,庹小青终于问出了这样的话语。
在码头边,江风吹着两人的衣角。
“家里意见不一样,但你要知道,这辈子,我只想娶你,我以前答应过你给你做菜吃,带你去上海北京看看,这些,我都没有丝毫动摇,你要相信我。”郑江注视着女孩的眸子,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可是……可是……”庹小青欲言又止,郑江打断:“只是有些人反对罢了,没什么的,我就喜欢你,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就像我从不怀疑你不愿意跟我一样。”
庹小青的眼睛里闪着些许晶莹,重重地点头,轻声说道:“大江哥,我这辈子就跟你。”
何止意见不一样,简直是单方面的一边倒,就连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和他妈吵了一家,原因是他哪个姨在他爸的示意之下说要给他介绍个富家女。
原来那天,老船员跟他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去你妈的,这个狗屁的门当户对。
郑江上了船,庹小青站在江边,长发飞舞,遗世独立,在阳光下,比波光粼粼的江面好看千万倍。郑江提着些许行李站在船尾示意她快回去。
直到码头再也看不见,直到船变成一个小点,两人都还是极力用眼睛去捕捉对方的身影。
江上风大,吹不断这万千情愫。
9
庹小青自言自语:“就算是为了大江哥这份心,我也不怕。”她一转头,赫然便见一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妇女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郑江的出租屋里。
……
“我这么说你可能有些受不了,但是孩子啊,我们都希望郑江少受点苦,你也知道你家情况……”郑妈妈面色严肃。
庹小青战战兢兢,没想到她会这样见到郑江的妈妈,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因为气场悬殊而不对等的谈话的。
“阿姨……我觉得……他来跟我说我才愿意和他分手,您说……不好。”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鹿,却兀自努力抬头正视郑妈妈的眼睛。
“孩子,我们知道,但生活总归还是柴米油盐对不对,你家连嫁妆什么的都没有,实话跟你说你家的情况我们早就打听好了。我是过来人,我愿意来跟你谈是我觉得你通情达理,怎么你就这么胡搅蛮缠呢?”郑妈妈语气越发凌厉,身为女人,对于这个女孩的外表还是很满意的,只是她可是带着当家的嘱咐来的。
庹小青眼泪压抑不住,心里着实委屈。
“嘿,你别哭啊,别弄得我像在欺负你。”郑妈妈皱着眉头说道。
“我不哭,我不哭,您接着说……”庹小青连忙擦眼泪。
“家里其实没人支持的,我们家也准备给他介绍个船厂的女孩,和我们家关系都不错的。孩子……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吧?家里的意思是希望你主动和他分手,那孩子犟,你要是喜欢他希望他过得好,就跟他分了吧,阿姨可以帮你介绍个工作。”郑妈妈继续说道。
庹小青眼泪就没停过,一边捂着嘴一边又不停地擦,狼狈至极,只是听得这话她不停摇头,哽咽着:“不……阿……阿姨……不……”
郑妈妈眉头一皱,语气开始高了起来:“你别以为我一天多闲,你家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怎么结婚?我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你家里人是不是都这个德行?你这一辈子都别想进我们郑家门。”
摔门而去。
庹小青几近崩溃,披头散发,不停地哭,那会儿又没有电话。
晚上,她回到自家。
庹妈妈笑着问道:“你这不是个事儿啊,啥子时候去郑江他们家啊?也让两边家长见个面。”
刚把眼泪擦完的庹小青又有想哭的冲动。
她晚上和妹妹睡,不敢抽泣怕引起妹妹注意,侧着身子,流着眼泪,没有哭声。
这刻,郑江正坐在航行的船边,独自抽烟,思考着给庹小青带点儿什么回去。
10
次日,庹小青来到郑江的出租屋,洗了他的衣裳,扫了地,桌子上摆放着一张合照,重庆那会儿刚开私人照相馆,彩色的太贵了,她和郑江坐得端端正正,发自内心的笑,似乎黑白也变成了彩色的。
她看了这张照片一下午。
黄昏时分,嘉陵江边,一抹倩影,飞跃而下。
变成了嘉陵江最美的浪花。
11
谁也没想到事情变成了这样。
一无所知的郑江回到出租屋,见到庹小青留下的字条,她文化不高,写出的字方方正正像个小学生,上面只写着寥寥几个字:“大江哥,我这辈子只想跟你。”
郑江头皮发麻眼睛狂跳,马不停蹄地往庹小青家赶。
却兀自只看到一家悲痛欲绝的人和头七已过已经埋了的爱人。
“滚,快给老子滚,你再不滚我砍死你。”瘸腿的庹爸爸手拿着一柄镰刀,上前就是一刀。
郑江不闪不避,直愣愣地盯着草草的石碑,鲜血淋漓,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呢?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怎么会这样呢?”正哭着的庹妈妈把情绪激动的庹爸爸拉开,跟已经处于呆滞状态的郑江说了原委。
郑江就这么站着,肩头的鲜血没停过,脸色越来越苍白,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照合照的时候的单照,庹小青一如往常,笑靥如花。
一滴、两滴、三滴……鲜血和泪水同时落下,郑江喃喃道:“傻丫头。”
庹妈妈看着一直流血的郑江也于心不忍,上前给他止血。
郑江猛然一惊,往后退两步,有些踉跄,红着眼睛“扑通”一下跪在庹妈妈庹爸爸面前:“对不起,我不知道……您二老要是不嫌弃,以后我就是你们儿子,亲儿子。对不起,我也没想到,对不起……”
他喑哑着声音不住地磕头,嗑到最后分明已然磕出了血。
庹妈妈拉他他不起,庹爸爸冷哼了一声进了屋。
月光皎洁,照在坟前魁梧又瘦弱的他。
有个女孩,曾经笑着答应要嫁给他的呀。
12
郑江辞去了船员的工作,在江边呆了一宿,抽了半条烟,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去学了厨师。
一路北上,因为精湛的技艺,让他也算衣食无忧。
他回过重庆两次,第一次是庹小青的周年,第二次是庹爸爸去世,他披麻戴孝,行大礼,入棺,做道场,头七祭,全是以儿子的身份做的。
三十一年来,他没回过他家,一次都没有。
怨气之所以为怨气,是因为无可挽回。
他做的菜让很多北方人欢喜,川渝味十足,重庆成为直辖市那一年,他去了上海,隔了两年去了北京,一直到现在在昌平,他没有伴儿,五十好几了,任谁跟他介绍他也不答应。
能陪他的,就一张有血有泪的照片,黑白的,真是黑白的。
当年那个老船员的话还历历在目,是吧,哪个又负了哪个呢?她想吃的想让他做的菜他都会做了,她想去的地方他都去了,她去哪了呢?
这些年他做梦梦见的,听歌听见的,看电影看见的,酒醉时念叨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呐。
哦对了,后来他晕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曾经的船员晕船?瞎几把扯淡。
有时候他在镜子前也看见自己些许白发和皱纹,兀自喋喋不休:“也老了也老了,快些老,就快些见你了,可别嫌我老呀。”
嗯,他都知天命了,她却永远年轻着。
13
我遇见掩嘴轻笑的你
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后来我们相爱
在黑砖白瓦的天空里
再后来你离我而去
在平静善良的江水里
我很想你
因为草很青翠水很绿
我很想你
因为山川壮阔云很轻
对呀,我只能想你
爱人
我想让一千条江都干涸来为你举行葬礼
请记着我的样子
就像我记着你的美丽
你要相信
我总有一天也会变成浪花
不为别的
我会陪着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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