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阿明
谁的青春没梦想?梦想都是微妙的,你的梦实现了吗?
(一)
村里有个独臂老人叫阿明,如果按照辈分来算,我应该叫他八叔公。阿明的父亲是一个印章雕刻师,在没有机器雕刻出现的年代,镇上绝大部分的私人印章及工厂机关单位的公章基本上都出自他的手,更甚者县城里的人也慕名前来相求,他就是靠雕刻这一门手艺,养家活儿。
网图侵删阿明从小跟在父亲身边,目睹了父亲一次次的印章雕刻过程,看到那小小的雕刻刀在父亲的手中游动,随着木粉纷飞,一枚枚印章从父亲的手中产生。阿明觉得神奇极了,心中充满了无限向往,如果自己手中有一把雕刻刀,可以雕刻出什么来呢?
阿明慢慢长大了,开始读书上学,一次阿明生日的时候,父亲问他成人之后要做什么?阿明回答说:“我要像父亲一样成为一名杰出的雕刻师,我要雕尽人间百态,我要把最美好的事物雕刻出来,我要把最美的事物展现在人间,这就是我的梦想,为此我不惜付出血与汗。”
父亲听了阿明的话,经过深思熟虑答应了,谁不想自己的手艺永存人间呢。于是父亲送给了阿明一把小雕刻刀作为生日礼物,并传授最基本的雕刻入门技术,就从最基础的线条符号入手。
阿明把这把小刻刀视若珍宝,轻易不肯示人。为了练习雕刻技术,他找来了硬泥巴,用削尖的小木条在泥巴上刻字刻符号。整个小学期间,阿明除了在学校学习之外,其他的时间基本上都与黄泥巴一起度过。别人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一块黄泥巴对他竟有如此大的痴迷。
(二)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阿明十三岁了也小学毕业了,十三岁别人还是懵懂的小孩子,是身体发育的黄金时间,很多小孩子的手嫩到都可以捏出水来。但是阿明的手脚粗糙无比,右手的虎口上起了一个厚厚的枕茧子,这都是长期玩泥巴和握木条造成的恶果。夏天汗与泥混合,谁知哪是水哪是汗?冬天手掌冻得都开裂了,鲜血从伤口渗出与黄泥冻结在一起,那烂泥巴就像赋予了灵魂。付出了辛勤的泪和汗,收获是他可以在泥巴上自由地刻画各种符号文字和图案,就算是技术精湛的父亲看了也点头称赞。
阿明开始上初中了,又是一个生日的晚上,阿明悄悄打开了多年前父亲送给他的小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精致的雕刻刀。他要尝试在木板上开始雕刻,可是木板很硬不是黄泥巴,雕刻刀很锋利不是小木条。第一刀就刺伤了手,鲜血直流染红了整块小木板,这是上天送给他的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很多人或者就此放弃了,但阿明没有,他把这次流血事件理解成了“开门红”。
再一年,阿明升上了初二,他的手伤痕累累,几次有断手指的危险,但是他没有泄气,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只有手中的雕刻刀饮够了自己的鲜血,才可以在灵魂上与自己融为一体”。付出总是艰苦的,收获同样是丰厚的。这一年阿明雕刻的技术突飞猛进,已经可以代替父亲工作了。父亲获得称赞的次数更多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很多作品是出自阿明之手。
这么多年的练习,阿明深深爱上了雕刻,刻印章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一点难度了,接下来怎么发展?阿明迷茫了。
这时候父亲给他指明了方向,原来手中的雕刻刀除了可以刻字之外,还可以雕刻图画,还可以雕刻立体的人物动物。
父亲为他推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窗外的希望和明亮,他发现原来梦一直都在窗外。
阿明开始用手中的雕刻刀在木头上雕刻花朵,人物和动物图案,一根根木头和木板在他手中经过,最后变成了一件件惟妙惟肖的艺术品,虽然手艺还显得生涩,细微末节处理得也不够好,但不妨碍他的进步。
每完成一件作品阿明都会拿给父亲看,而父亲看完之后就随手摆在货架上,时间久了慢慢就有客人来买,一时间父亲的名气大增。家庭的经济收入得到了足够的增长,只是没有几个人知道那些都是阿明的作品。
阿明把大量的时间用在雕刻上,所以他的学习成绩并不好,在那个教育资源十分稀缺的年代,其他同学都很珍惜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但偏偏阿明就是一个差等生,可以预见他初中毕业之后将不会再有机会读书。全班的师生都很为阿明着急,特别是班长阿香。阿香是班长,同样是个超级大美女,为了不让阿明拖全班学习成绩的后腿,经常给阿明补课温习,虽然阿明的成绩依然没有长进,但两个人的感情因此变得十分亲近,既是同学又是好朋友。
阿明一家都住在镇上,我们这个小镇子是山区小镇。有一条大河从小镇旁边经过,大河的上流十里处修有一个小水库,平时作为全镇饮用水和农业灌溉之用,可以说这个水库给予了人们很大的恩赐。阿明的家就在镇街尾,阿香的家则在镇街头。
(三)
1981年的夏天,这一年的雨水特别多,天就好像被别人捅破了一个大窟窿,大雨连绵不绝地下个不停,到处都是水,水灾殃及了全镇的每一个角落。那时候的房子大多数都是泥砖结构,雨水泡得久了就会倒,很多人变成了无家可归的灾民。幸亏当时政府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第一时间疏导安排灾民,武装部组织了全镇的民兵进行抢险救灾,演绎了一出天灾无情人间有情的温暖大戏。
然而老天爷不懂得人间的温情,大雨还在不停地下,河水暴涨,汹涌澎湃的河水漫过了河堤涌上了街头,全镇的房屋都遭到了水浸,阿明的家也不例外。更可怕的是上游十里外的小水库开始告急,政府当机立断迁移各处村民,一时间全镇上下人声鼎沸,人们牵老护幼举村往高处迁移躲避洪水。
大雨还在下,没有一丝要停的意思,就在第二天中午,上游的小水库决堤了。滔天的洪水沿着河流奔腾而来,冲毁了农田,冲毁了树木,冲毁了村庄,洪水所过之处都变成了人间惨剧。住在镇街上的人还来不及迁移,就迎上了这股滔天洪水。有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洪水卷走,武装民兵虽不断地划着小舟到处救人,但依然有人丧失了生命。
阿明一家早早就爬到了屋顶上,虽然房屋以及财产都遭到了水浸,万幸的是人没有事,正在为此庆幸不已的时候,突然从街头飘来了一根木头,洪水正推着木头向大河里奔腾而来,而要命的是有一个人抱着大木头正在喊救命。阿明眼尖,一眼就看出那抱着木头的人正是自己的班长阿香。
而这个时候的阿香披头散髮,肩以下的身子都浸在水里,双手紧紧抱着木头,正在顺着洪水而下。阿香虽然嘴里拼命喊着救命,可是这个时候各人都顾自不及,而且洪水汹涌,根本就没有人敢去救一个十四五岁的黄毛丫头。
阿明站在屋顶上,看得清楚,一时心急如焚,现在阿香还处在镇的大街上,救人还有几分机会,如果被洪水冲进大河里,那生还的机会就十分渺茫。阿明央求父亲去救人,但父亲摇了摇头,阿明才想起父亲是个旱鸭子根本不回水性,这可怎么办啊,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香洪水冲走吧,更何况阿香还是自己最亲密的同学呢。
阿明看着阿香抱住的大木头越飘越近,眼看离大河边只有几十米了,阿明心头大急说:“父亲,我会水性会游水,我去救人”说完就想从屋顶向下跳。
阿明正想跳下水去救人,却被身后的母亲一把拉住了,说什么也不让阿明下水去救人。阿明是家中的独子,现在洪水滚滚,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叫以后父母怎样过日子啊。
但是现在情况紧急,阿明哪里有时间作过多的解释,眼看阿香越飘越近离大河只有十几米了,再不救人就来不及啦。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学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洪水捲走呢。阿明用力挣脱了母亲的手,飞快地脱掉外衣大叫了一声:“阿香别慌张,我来救你了。”然后一个蛙跳“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急得母亲在屋顶上大哭大叫。
水势凶猛从街头席卷而来,阿明刚刚跳到水里就被冲出了五六米,他手脚并用想向阿香游去,都因水势太猛终归没能如意,反而稍微停顿就有被冲到大河里去的可能。母亲的担心是有可能的,在这种大自然的灾害之前,人力就显得渺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阿香也发现了阿明,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但是她力气小而且水性不好,没办法控制大木头的流动轨迹,要想与阿明回合除了靠阿明的努力外就是交给天意了。
或者是天无绝人之路,阿香抱着的大木头竟然涌向了阿明所在的方向,很快就到了他的身前。阿明一伸手也抱住了大木头,看了一眼阿香说:“阿香别怕,有我在。”
阿香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是啊,生命中又能有几个人可以对你做到舍命相救呢。放到现在如果没有天大的恩惠别人眼都懒得看你一下。
阿明水性好,可以慢慢控制改变木头的流动方向,终于在即将进入大河之前找到了一根水泥电线杆,两人弃了大木头,紧紧抱住了电线杆,两个人也紧紧抱了在一起,四目相对都笑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欢笑,两颗心无比的接近。
可是还没等他俩欢庆几分钟就听阿香尖叫道:“阿明,上游有根木头向咱们冲来。”
阿明闻言回头一看,不由心头大骇,只见上流不知从哪里流出来一根盖房子的主梁木,又粗又直,借着滚滚洪水正迅猛地向他俩所处的位置撞来,已经到了身后五六米。
怎么办?这么大的木条被撞上别说是人,就算是抱着的水泥电线杆都得被撞断,如果离开这个地方躲避,两人也势必会被洪水捲走,被捲进大河则必死无疑。进退维谷,左右都是个死,阿香已经闭上了眼,世界是如此美好,她不甘心,刚刚才死里逃生却又遇上了必死之局,但不甘心又有什么破的解办法?
这时候忽然耳边又传来了阿明的声音:“阿香别怕,有我在。”声音依然是那样的坚定。
五六米的距离转瞬即至,大梁木带着千钧之势直冲而来,已经到了身前,眼看就要被撞上啦。
只见阿明左手紧抱着电线杆,大喝一声伸出右手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大梁木的头部横拍出去。只听“啪”一声响,大梁木的头部被推移了两尺得以改变了方向,险之又险地从两人身边擦肩而过。
危险终于解除了,阿香全身都软绵绵的,头上珠点滴落,也不知是水或是冷汗,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袭上心头。
阿香正想高呼喜庆,看了阿明一眼发现很不对劲。只见阿明眉头紧皱冷汗直冒,一幅痛彻心脾的样子,再看阿明的右手,他的右手还浸在水里举不起来,而周围的水一片鲜红。
原来大梁木来势太猛把阿明的手都撞断了,一截白骨都露了出来,鲜血正顺着伤口涌出,染红了洪水,也染红了阿香的心,阿明的手骨碎了,阿香的心也碎了。
阿明和阿香被随后赶来的民兵救起,经过简单医治后医生说阿明失血过多,要输血,骨头破了皮沾了洪水要打抗生素。但是镇上唯一的医院也被洪水冲毁了,到哪里去找血液找抗生素?
阿明的父母也来了,但血型不对无法输血,最后阿香站了出来,因为她的血液与阿明的没有冲突,阿香被抽了很多血,直到脸青嘴白。阿明的命是暂时保住了,但右手破损处被洪水浸过,就怕感染。而抗生素要到县城才有,现在洪水滔天除了会飞否则寸步难行,命运已经掌握在老天爷的手中了。
三天后洪水彻底退去,太阳也出来了,似乎又是新的开始,但是这次的损失是惨重的,广大群众在政府的领导下进行灾后重建家园。县城里派来了很多医生,也运来了很多食品用品和药品,其中就有抗生素。
但是阿明的手已经感染了,又红又肿,破损的地方已经发黑发臭,医生说要截肢,要把发炎的右手截去。
阿明死命地说“不”,死命地摇头,右手啊,那是他握雕刻刀的手,失去了右手,等于失去了人生,等于失去了梦想,也等于失去了所有。
阿明最终还是被截去了右手,伤好后,阿明整个人秃废了起来,他想用左手摸摸右手,可是那里空荡荡的,十四五岁的少年从始变成了独臂。阿明整天唉声叹气,阿香整个暑假都陪在他身边,给他安慰给他鼓励给他温柔,甚至给他喂饭给他穿衣。可是阿明还是不开心,他学会了抽烟,学会了饮酒,整日的眉头紧皱,他最终学会了忧愁。十四五岁啊!正是青春好年华,他竟然学会了忧愁。
父亲来开导没有用,母亲来劝没有用,最后阿香去了一趟县城,带回了一盒最好的雕刻刀。
阿香对他说:“我要考上大学,我希望在我上大学那一天,我要你用左手握着这一盒雕刻刀雕一个白天鹅拿来为我送行。”阿明在阿香炽热而又祈盼的目下轻轻点了头。
(四)
阿香在发奋学习,而阿明却辍学,离开了学校。阿明整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他也在学习,学习用左手握雕刻刀,因为他想亲手为阿香雕刻一个白天鹅。但是太难了,我们都习惯用右手食饭做事,而左手平时只起到辅助作用,而少了右手的阿明要想一下子改变过来实在太难太难了。整整一个月,阿明才勉强能用左手握正雕刻刀,但是用力不平衡啊,而且左手力道也小。
以前用右手雕刻那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感觉没有了,以前的木头在雕刻刀下如豆腐一样柔软,现在总觉得硬如钢铁。以前碰到木节木根可以用铁锤轻轻拷打,现在拿得起铁锤就要放下雕刻刀,阿明的手伤痕累累,心也是伤痕累累。
阿明想到了放弃,但又想起了自己幼年的梦想以及对父亲作出的承诺,又想起了阿香祈盼的目光,放弃等于是让两个最亲近的人失望,那就只有坚持了。
一年后阿香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城一中,而阿明也可以用左手在固定的木头上雕刻字符了。阿香高二的时候,阿明的练习作品又开始慢慢出现在父亲的货架上,受到了广大客人的欢迎,阿明雕刻作品的收入足足是父亲的五六倍。
1985年,阿香以最优异的成绩考入BJ的政法大学,这可真是一件轰动全镇的大事,因为阿香是镇上第一个考到BJ重点大学的学生。送行这一天来了很多人,都送上了最真诚的祝福,阿明也不例外,他躲在远远的地方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阿香收下的每一个祝福。
阿香也长大了,长得亭亭玉立,就好像一朵鲜花那样娇艳,她又像一个即将展翅高飞的白天鹅,高贵而美丽。
等到送行的人都散了,阿明才单手拿着一个大木盒来到阿香面前说:“祝福你考上大学,当初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这就是我为你雕刻的白天鹅。”
阿香满怀期待地打开了大木盒,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雕刻艺术品,一个用白色佛香木雕刻成的白天鹅,一个在展翅高飞的白天鹅。阿香把白天鹅取出来,越看越喜欢,紧紧地抱着怀里。
阿明说:“长大的白天鹅就应该在高空翱翔高飞,飞向更高更远。”
阿香闪着灵动的双眸说:“飞得再高再远终有归家时。”
阿香带着白天鹅北上,去追寻她的梦想。而阿明则到了县城,父亲托关系为他在县城雕刻厂找了一份临时工,他要去面试。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最后却被推翻了,理由是阿明没有初中毕业证,那怕他的技术再好,后来才知道他的位置是被别人顶替了。
当时还是国有和集体企业的天下,一个独臂的人想找工作比登天还难,不过好在已经改革开放,私人企业也开始慢慢抬头。
父亲用尽了所有的积蓄在县城买了一间小商铺,阿明独自一人搬到了县城居住,他把商铺改成了雕刻专卖店,出售自己的作品,但是生意很惨淡,连度日都困难。
阿明用左手歪歪扭扭地给阿香写信,道尽了生活的困苦艰辛与问候。阿香很快回了信,说她想家了,并给阿明出了一个主意。
阿明买来一条连着根须的大木头,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把木头的根须部分雕刻成一个狮子头,雕得生动逼真,但狮身部分没有雕。他贴出告示,凡是能完整雕刻出狮身的人重奖1000元。1000元在当时算是天文巨款了,很多人闻风而至,但没有人敢下手,都看看摇头走了,他们就算勉强雕出狮身也没法与狮头完美结合,因为狮头已经被赋予了灵魂。
阿明出名了,获得了很多奖杯和证书,很多人慕名前来参观和购买他的作品,他有钱了,他在县城盖了一间大屋,什么生活设施齐全,唯独没有女主人。
后来,阿香毕业了,被分配回县城法院工作。但是县城法院的条件很不好,没有宿舍,她只好向阿明借房子住,谁知道她有借无还,变成了一个赖皮,而且一借就是几十年。唉,这好好的一个女人什么不学非要学赖皮,真是的。
本故事由村中的三叔公讲述,阿明(八叔公)没有反对,真实性应该八九不离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