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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思

2017-04-06  本文已影响109人  夜不语

   墨白是琴师,天赋异秉的琴师,五岁拜京城最有名的琴师学艺,十岁便可独奏各类曲谱,十五岁凭一曲《如梦思》名动京城。

   他的前十八年可谓顺风顺水,直到遇到她,这辈子就仿佛陷进泥潭,怎么挣扎也只是徒劳,此后他作曲无数,却无人知晓,喜是为她,悲是为她,活是为她,死亦为她。

   十八岁那年,他应邀随师父为丞相贺寿,他本不喜这样热闹的场面,禁不住师父的一番盛情,才随师父一同前往,直到老年迟暮他还在想,如果当时,他没有答应师父,是不是就不会遇见她,遇见他生命中的劫数。

   丞相府中,贺喜的人接踵摩肩,好不热闹,墨白趁着宴会还没开始,一个人悄悄离开中庭,踱步至幽幽小路,路两旁植满翠竹,他不禁轻叹“想不到丞相府中也有如此静谧之境”曲径通幽,不一会墨白就走出了竹林,眼前见出一汪安静的小清潭,周遭依旧是青葱翠竹环绕,皎月透过乌云照着幽静的潭水,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墨白找了一块石头倚石而坐,这样安静的夜景让他情不自禁地拿出挂在腰间的玉笛,丹唇轻启,曲声悠扬如涓涓泉水缓缓而出,又如月华似练侃侃而谈,一曲话悲凉,孤寂也随着这曲弥漫起来,透骨的凄冷让黑暗中默默倾听的人儿心生忧愁,“公子的笛声为何如此冰冷”,墨白寻声望去,远处袅袅亭亭走近一抹淡蓝,墨白连忙收了长笛,抚了抚衣袍,站将起来,女子走近,惊鸿一瞥,墨白顿时觉得左胸膛那里开始波动不安,这女子何等的貌美,螓首蛾眉,目若秋水,一身淡蓝衣裙衬得气似幽兰,仿若水中走出的仙子一般,墨白怔怔地看着她,女子双颊余霞成绮,低下头“公子为何一直盯着我”墨白这才发觉自己的失礼,忙拱手致歉“对不起对不起,是在下失礼了”女子一下被他的慌张模样逗乐了,“我刚刚路过此处,听见公子笛声凄凉,让人心生寒意,才贸然出声打扰,还望公子见谅”墨白摆了摆手“触景生情罢了,既是让人心生寒意,便不是好曲,又何来打扰一说”。女子刚想开口,一婢女模样的人匆匆赶来,耳语一番,女子便面露难色“实在抱歉,本想与公子探讨一二,可现在有事必须离开,只得有缘再叙了,不知公子名号…”“唔,在下琴师墨白”“好,我记下了,那就,改日再会”说完匆匆离开,墨白怔怔地望着佳人慢慢消失在夜色中,这才猛然想起忘了询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了,懊恼地跺了跺脚,再去追怕是晚了,宴会眼看也要开始了“一切只能随缘了”只得轻叹一句也离开了。

   宴会开始,宾客纷纷入席,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墨白已是熏熏然,恍惚间看见一女子袅袅而来,大脑一下清醒,眼前这人可不正是方才那女子,那女子看着他也不惊讶,对他微微颔首,眉眼含笑,继而走到厅堂中央“爹爹,女儿想要舞一曲来恭贺爹爹六十大寿”墨白一怔,原来他是丞相的千金,丞相哈哈大笑“好,乖女儿想要舞哪一曲,爹这就让琴师为你奏乐”女子走到墨白跟前,“我想让这位琴师为我奏乐”丞相愣了一下,又瞬间恢复笑脸“女儿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全京城最好的琴师,好,那墨白琴师可否为小女抚琴一曲?”墨白悄然站起“不胜荣幸”,款款落座,玉指轻扬,一曲《如梦思》在他指尖涓涓流淌,如高山,如流水,汩汩潺潺,听得人如痴如醉,女子舞姿更是芳姿娉婷,飘忽若仙,舞步轻盈,若仙子下凡,墨白望着她,醉意更添三分,她也望着他,眉目含情。男子美如冠玉,女子袅袅娉娉,好一对才子佳人。

   一曲结束,如梦一般,墨白不愿醒来,他急切地想要再见到她,那个画中一般的人,他趁着宴席正盛悄悄溜到那个潭边,可是却空无一人,他的心如同堕入无尽深渊,飘飘然了无依靠,怅然若失之时,一个婢女跑到他跟前塞了一块方巾,一句话没有就跑开了,他打开一看,上面隽秀的字体写着“明日申时,梅亭一叙。洛宁”简简单单十个字,却似要了他的命,他知晓了她唤洛宁,她约他明日申时相见,他一下好似没了思想,茫茫然如坠入梦境,他的心情怕是除了自己再无人能够理解,轻飘飘若脚踩浮云,随师父出了相府,回到自己府中,躺在自己榻上,一夜无眠,再没有一个夜晚如今日般期待白天来临。

   第二日,天未亮便起来,换上干净利落的墨青纱袍,青丝高绾,带上琴笛,不到未时便候在梅亭,抚琴静待佳人,等了许久,心情从未有过的忐忑,连最擅长的曲子都抚错终于,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出现了,今日的她着了一身淡青纱裙,肩上披了一件淡蓝色云肩,带着帷帽,仿佛从山水画中款款走来,清风拂来,裙摆飘飘,拂暖了春风,看醉了墨白,她走进了梅亭“唔,公子早来了”。说着摘下帷帽,轻拂掉肩上的柳絮,柳絮飞扬,迷离了墨白的眼,“宁儿”他轻唤,洛宁抬头看向他,两颊飞上一抹绯红,赶忙低下头,两手绞着帷帽上的面纱,墨白终于察觉到了她的羞涩,忙说“我最近新作了一首曲子,抚给你听可好?”说着坐了下来,凝面深思,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触琴弦,空灵绝美的声音便泄了出来,没有言语,洛宁便随曲而舞,丰姿绰约,舞步轻盈,以右足为轴,只一转,裙摆便如鲜花怒放,更衬得美人的娇艳,墨白看得如痴如醉,第一次有人以舞和其曲,人生能得此知己,当真无憾,他当下就暗暗认定此生就是她了。

   恍然刮来一阵莫名的风,撩动了两人的墨发,吹起了一地的柳絮,扬扬洒洒,更添几分朦胧,一曲又一曲,一舞接一舞,不知不觉,日头就落了山,天色已有些蒙蒙暗,分离在所难免,“阿宁,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府吧”墨白恋恋的收了琴音,站将起来,洛宁似乎也有些意犹未尽“唔,已经酉时了呢。公子不必相送了,怜儿在那边等我”墨白怎肯“还是亲自把你安全送回府吧”剩下那句只在心里喃喃“这样我才能放心”,洛宁只得随了他,一路无话,可两人的心在这一路都已定了下来,墨白只想这轿慢点再慢点,让他可以多看她一分,可再慢的脚夫也有到终点的那一刻,“喀嗒”随着轿子的落地声,相府到了,两人却没有一丝想出去的意思,相顾无言,墨白抿了抿口唇“到了嗬”,洛宁微微点头“嗯”,之后又陷入沉默,轿外的小婢可不懂轿里二人的心思,撩起轿帘“小姐,该回府了”看到轿内情景,噗嗤笑出了声,幽幽道了句“再晚点老爷可就发觉了”便放下了轿帘,由他俩道别,洛宁拿起旁边的帷帽随意抖了抖“我要回去了,公子也快快回府吧”,墨白点了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只得看着眼前的人慢慢站起,眼看要走出轿子,墨白不知哪来的胆量,伸手拉住了她的手“阿宁”,他感觉到了她身体一颤,“明日,明日申时,我还在梅亭等候”洛宁嗤笑“等什么”“等你,明日申时,不,以后每日申时我都在那等你”洛宁哭笑不得“你真是个呆子嗬”说着走出了轿子,墨白也随着下了轿,洛宁也不看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墨白就呆呆地望着她,忽然眼前人儿脚下一定,转过脸“明日申时再与墨郎相会”说完娇羞的低下头,转身进了相府,墨白一回神,了悟了她的意思,喜不自胜,竟像孩童一般咧嘴笑起来。爱,原来这般美好。


   一日两日,一月两月,他们一同对诗,一同作画,一同游玩山水,他抚琴,她和舞,她对他说“墨郎,此生非你不嫁”,他对她许“阿宁,待我铺下十里红妆迎你入家门”。墨白觉得这两月是他一辈子最难忘的日子,可是他们忘了在那个时代门不当户不对的爱,只能悲剧收场,很快,风声传到了丞相的耳朵里,丞相大发雷霆,袒庇他们的婢女怜儿被活活打死,洛宁也被禁足,等了数日等不到心上人的墨白前去相府打听,却被告知丞相的千金已被许配给镇远大将军,他发疯一般冲进相府,被丞相命人拿下,暴打一番,丢到了府外,他躺在地上,任血和泪交织浸泡衣襟,他感受不到周遭的吵闹,脑海只一遍一遍回响丞相怒目圆睁冲他吼“你再努力也不过是一名小小的琴师,有什么资格娶我女儿!”红雨瓢泼,散了围观的人群,他就那样躺着,任雨水冲刷,不知是泪还是雨,迷离了他的眼,再醒来,已是在自己府上,师父坐在床边,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一声,留了一个医师照看他,他真想就那样躺着平静地死去,这样他就脱离苦海了。

   自那以后,他不吃药,也不进食,一天天越发憔悴,眼看就要脱离这一切的时候,她出现了,她消瘦了好多,红肿的眼诉说了这段日子她过得也不好受,两人相见,泪水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拖着嬴弱的身子起身就摔了下来,“墨郎”洛宁心疼地抱着他,“阿宁,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不离不弃的吗”洛宁看着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墨白,心疼地泣不成声“墨郎,答应我,活下去,你如果不在了,我要怎么办,你赶紧好起来,我此生,非你不嫁!”墨白听到这段话似又燃起了希望“好,我赶紧好起来,我带你走,我带你去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白头携老”洛宁点着头哽咽着“好”,说着拿起榻边的汤药“来,喝了它,才能好起来”,墨白像孩子一样听话地喝完了最苦的药,吃完了所有的饭,只因她给了他只言片语的承诺,临别,她看着怀中熟睡的他,多想一辈子就这么抱着他,可是这些都是可望不可即,她散下青丝,剪下一缕,用方巾包好,放在枕边,起身离开,一步一回头,泪如雨下,她没告诉他她是答应了婚约,才换得这半日相处,她没告诉他这一别便该是永远了,她没告诉他她应是要违约了,这一生她再不能与他和舞了。

   半月后,墨白伤势见好,匆匆赶到相府,却发现相府大门敞开,到处挂满丧幡,所见奴仆皆披麻戴孝,灵堂安置着一口朱木棺椁,忽然涌上一股不安和揪心的难受,“不会的,不会的”他痴痴的念着,步履蹒跚地踏进相府,无人拦他,他来到灵堂,只看了一眼棺椁,一下瘫倒在地,他再也忍不住了,哭的撕心裂肺,他不住地用头去撞棺木,却被家丁拦下,“阿宁!阿宁啊!你怎么能丢下我!”他如一头发疯的野兽,撕扯着,挣扎着,咆哮着,她还没看见他为她备下的十里红妆,他还没为她盖上盖头,他还没为她弹奏为她作的琴曲,他还有一肚子的情话没有说与她听啊,旁边瘫坐的丞相冲了过来,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我女儿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若是自尽,怎对的起她!”说着扔给他一封信,信上只有两行字

“纵然江山如画又怎能比拟你送我的风景

            替我活着!”

   墨白颤抖着捡起来,巍巍然站起来,慢慢走了出去,行尸走肉般踱步回家,路上他听到周遭很吵闹,他听到有人说丞相府的千金为了他在与将军的洞房花烛夜上吊自尽,以死明志,他听到有人说他负了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家,他只知道,从今以后,他活是为她,死是为她,“阿宁,你好狠的心,留我一个人”墨白第一次觉得活比死更难受。

   那天过后墨白再没出门一步,夜夜在府中抚琴,琴音凄凉,悲怆的琴声扰乱了周围人家,后来,琴声不见了,坊间传闻,墨白已追寻洛宁而去,可府邸却不见尸身,再后来,人们开始淡忘了这场悲剧。京城一如往常繁扰。

   一过数十载,山中木屋中,墨白换上一身白净无瑕的袍子,望着铜镜中满脸风霜的自己,眼神也不似年少那般清澈,他颤抖着双手从匣子里捧出一本厚厚的琴谱,用干枯的手摩挲着每一页,喃喃道“阿宁啊,你看到了吗,这些,都是我为你作的曲,每一曲都是为你,可是,却少了你与我以舞相和”浑浊的眸子里流出两行清泪,继而转身把那本一辈子的心血,一辈子的苦乐,一张张撕下,一张张丢进火盆,火焰跳动着,似同情,似嘲讽,映着他黯然的脸,却又冰冷了几分,他起身,走到琴案边,抚去蒙上琴案的尘埃,一幕幕好像已经被忘却的场景又一遍遍在脑海回映,他和袍而坐,眼泪早已决堤,扬起早不似当年那般白润如玉的双手,拨动琴弦,一挑一弄,刚毅有力,窗外雪花飞扬,映在窗上的剪影宛如那个翩翩少年依旧,曲声凄冷,渗入骨髓,寒潭悄怆,夜色更寂,一曲又一曲,直到指尖磨破,鲜血浸染了琴弦,他依旧没有停下,手指走火入魔般在琴弦上舞动着。

   五日后,有人进山赏雪,发现了早已僵硬的他,有人说,他死相很惨,血染红了整个琴案,连琴弦也透着妖冶的红,也有人说,他走的很安详,沧桑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还有人在熄了的火盆中捡到一两张残谱,却因其曲太过凄凉,所闻之人无不心生悲凉无助,没人敢完整地弹奏一曲,再后来,世人渐渐淡忘了这个天才琴师,琴谱也再没了音信。

自你走后,再无春秋冬夏,只有黑夜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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