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

少年的背影匆匆，公园里你侬我侬的情侣、咋咋唬唬的孩童、闲话家常的阿姨一一从身边掠过，少年步履更急切地向人少的湖边木凳上走去。在凳上坐定后，终于舒出一口气。眼前是公园的人造海滩，早已经没有白天孩童的吵闹，也没有大人们不停地嘱咐：

“离水远一点！”

“怎么弄得这么脏！烦死了！”

“再吵！再吵就回家！”

少年嘲弄地笑笑，大人，是多么独断的一种生物。

低头看看手上的信纸，纸上的泼墨晕得人眼酸。信的开头，赫然写着：To 老爸。中英混合是他写信的习惯，尤其是给自己父亲写东西的时候。父亲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唯一的短板就是他自嘲着告诉少年：老爸英语考过40分，因此断送了很好的的升学机会，为此他也开过父亲很多玩笑。

少年没有再往下看，他自己写的信，还有什么看的必要。他眼睛一闭，撕了信。脑海里开始脑补的电视剧里情人心痛欲绝撕毁信件的画面让他一顿，他左右看看，把信一揉扔进了垃圾桶。毕竟，一个高中生大半夜在公园小湖边撕东西实在是有点扎眼。

像他这样随时在意周围人的脆弱少年，怎么看都不太像是负气离家的人。

父亲是气急了动了手！看出来父亲真的不习惯用武力解决教育问题，下手的动作极其生疏。

少年摔门而出的时候，余光扫到了父亲发愣的表情。是啊，这种相处模式对他们来说实属罕见。家里一向民主，家长更赞成“放养式”教育，他们的确给了自己足够的自由。或许正是这份自由，他开始过早地敢于表达自己的观点。

父亲动手是因为他的一句“你怎么这么自私！”

少年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完全是因为家里老人的赡养问题。

奶奶今年年事已高，也越来越不记事。父亲家里兄弟三个加一个妹妹，奶奶最是疼爱小伯。父亲是老大，一口答应了赡养奶奶的事情。只是这以后，其他兄弟姐妹好像完全没有了母亲似的，只有家庭开支紧张时才来家里借着看老母亲的名义占便宜。除此之外还总大肆宣扬奶奶在父亲这边受到了虐待。少年也是今天撞到小伯又问奶奶拿钱，完事又在饭桌上嫌父亲对奶奶照顾不周。

少年挑眉冷冷地来了一句：“那你来照顾？”

父亲立马呵斥少年的不礼貌，少年看不得父亲老好人的样子一气之下说了一句“你怎么那么自私！”后挨了一巴掌，夺门而出。

公园里的人越来越少，少年依稀想起因为照顾奶奶生过好几次病敢怒不敢言到母亲、老是从学校请假去大街上找走失奶奶的自己还有天天骂骂咧咧偷偷藏东西给小伯的奶奶。他越来越觉得父亲将一种莫须有的责任压在母亲和自己身上，明明可以将事情摊开，兄弟几人轮流照顾奶奶。偏偏，父亲这弟弟妹妹面前一句话不说。等弟弟妹妹走后，自己躲在房间里面叹气。

晚风渐冷，少年起身跺脚。

回头，看到父亲在路上张望。少年起身躲在了石头后面，听着父亲匆匆的脚步，他突然觉得离父亲很远很远。

少年，起身，归家。

一夜过去，父亲未曾像以前一样进来谈心、讨论。

少年去找父亲前，在白纸上写下各种“向伯伯们摊牌”的好处，熟记于心。

“老爸，昨天对不起。”当时的愤怒是一回事，不守礼节的确是自己的错。

“我想和你聊聊奶奶的事情。”少年攥着手中的白纸，准备开口。

“这件事情我们不要再提！”父亲堵上了少年的话头。

“可是...”

“回房吧！这件事情我们不谈！”

少年回到房间，内心一阵迷惘、空洞和失望。

父亲总是和他无话不谈，这次却一反常态。白纸上洋洋洒洒一堆，顿时都失去了意义。

很多年后，奶奶离开后，父亲再也没有和他的兄弟们联系过。

但是关于这件事情，他决口不提。

少年绝对不会看到，他拖着行李箱离家打拼的那个清晨，父亲望着他的决绝的背影，像是看着离弦的箭。那个时候，父亲嘴里念叨着：“终究是不一样。”是啊，同样的血脉，二十年一起的生活，最后真的就变成了两个不同的个体。欣喜又孤独…

多年以后，少年依稀感觉到，那一晚，可能是离父亲最近，也离父亲最远的时候。

而那一天，父亲和自己都听到类似于雏鸟开始渴望飞翔的声音。

只是当时，年少…